腥臭的涎水顺着它们咧开的嘴角滴落,发出滴答的声响。
转眼间,竟有十五六只尸鬼从那不大的车厢里钻出,密密麻麻地挤作一团。
李计和他手下的骑卒立刻拨转马头,一边后退,一边用马蹄叩击地面的声音,吸引着那群迟钝怪物的注意。
尸鬼群果然被声音吸引,迈开僵硬的步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朝着枪阵的方向蹒跚而来。
就在这时,李少阳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在所有尸鬼的最后,一个身影缓缓从破洞中站了起来。
那……应该曾是一位官家小姐。
即便衣裙早已被血污浸透,变得破烂不堪,依然能看出那曾是上好的苏绣锦缎。
发髻散乱,但一支精巧的赤金步摇还顽强地挂在乌黑的发丝间,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若只看那半张还算完好的脸,依稀能分辨出其生前的绝代风华,容貌甚至远胜过李少阳身边那几个最美的侍女。
然而,此刻这份美丽,却成了最极致的恐怖。
她的腹部,被一道巨大的伤口整个剖开,血肉外翻,花花绿绿的肠子拖在地上,随着她的移动,在满是沙土的官道上留下一道粘稠而又污秽的痕迹。
她的另一半脸颊被啃食殆尽,露出森白的牙床和一颗空洞的眼眶。
那仅存的一只眼睛,正直勾勾地,死寂地,盯着前方的枪阵。
这副血肉横飞、内脏满地的狰狞模样,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个屯卒的心上。
“呕……”
队列中,一个年轻的屯卒再也忍不住,当场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的反应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惧,握着长枪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落单的尸鬼是猎物,而成群结队,铺面而来的,则是收割生命的死神!
尤其是那具拖着肠子的官家小姐,她空洞的独眼,死死地锁定了阵列最前排的每一个人。
那不是野兽的凶残,而是一种扭曲的、来自人类本身的恶意,让人从脊椎骨里往外冒寒气。
“稳住!”
什长李永的咆哮声如炸雷般响起,他一脚踹在那个干呕的新兵屁股上,力道之大,竟让那新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再他娘的吐,老子就把你扔出去喂它们!看看是你吐的快,还是它们吃的快!”
粗暴的喝骂,此刻却成了最有效的镇定剂。
那新兵一个激灵,也顾不上胃里翻江倒海,死死攥住长枪,将盾牌又往前顶了顶。
尸群蹒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股混杂着腐败与血腥的恶臭,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熏出体外。
“五十步!”李永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钢铁般的冷静,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脑中只剩下冰冷的距离和命令。
“放弩!”
嗡——!
十几张蹶张弩同时发出沉闷的弦响,弩矢瞬间扑向尸群。
最前方几只尸鬼应声而倒,黑色的血从它们身上碗口大的窟窿里喷涌而出。
然而,它们根本不知疼痛,即便被钉在地上,四肢依旧在疯狂地抓挠着。
后面的尸鬼,则毫不停歇地从同伴的尸体上踩过。
“退后!上弦!”
弓弩手们没有丝毫恋战,完成一击后立刻后退,在长枪兵的掩护下,熟练而又紧张地开始给弩机重新上弦。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演练了千百遍,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没人后退,不是因为他们天生英勇。
而是因为身后,李少阳和他那十余名亲兵的目光,比尸鬼的爪牙更加冰冷。
营青李家的军法,严苛到近乎残酷,临阵脱逃者,死!而连坐制,更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交,一人逃,一什皆斩!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咬碎了牙,将恐惧与血水一起往肚子里咽!
李少阳端坐马上,眼神平静得可怕。此情此景,与当年建安之乱后,大乾军伍第一次面对北辽那些被转化的尸鬼大军时,何其相似。
那时的大乾精锐,也是这般在恐惧中颤抖,眼睁睁看着昔日的同胞变成怪物扑来。
最初的胜利来得甚至有些轻易,他们并没有将强势放在眼中。
直到第一个被抓伤的袍泽在阵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扭头咬向身边最信任的兄弟时,真正的地狱才降临。
防线从内部崩溃,信任荡然无存,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最终活下来的,不过寥寥数百人,在无尽的绝望中,被曾经的同袍撕成碎片。
所以,关键不在于这些屯卒能撑多久。
而在于他和他身后的亲兵这根定海神神针”^_^,只要他们不退,这支新兵组成的防线,就还有挣扎的余地。
“吼——!”
思绪间,尸群已至!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连成一片,最前排的盾手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连带着盾牌向后猛地一挫。
腥臭的涎水透过盾牌的缝隙溅在他们脸上,灼得皮肤生疼。
“顶住!都他娘的给老子顶住!”李永声嘶力竭地怒吼,他手中的朴刀已经劈开了一只企图从盾牌上方探头撕咬的尸鬼的脑壳。
“长枪手!捅!给老子捅穿它们的喉咙!戳瞎它们的眼睛!”
盾牌后的屯卒们,此刻已经被求生的本能所支配。
有人学着老兵的样子,将长枪的枪尾死死抵在地上,利用盾牌作为支点,形成一个倾斜的、稳定的刺杀角度,等着尸鬼自己撞上那锋利的枪尖。
噗嗤!
锋利的枪头轻易地洞穿了腐烂的血肉,一个聪明的屯卒甚至借着尸鬼前冲的力量,将枪尖从其下颚捅入,贯穿了整个颅腔。
但更多的,是慌乱无措的新兵。
他们只是机械地将长枪往前递,却找不到要害,长枪在尸鬼坚硬的骨骼上滑开,根本无法造成致命伤,反而让尸鬼更加狂暴地抓挠拍打着盾牌。
“废物!补刀!”旁边的老兵怒骂一声,趁隙将自己的长枪刺出,结果了那只漏网之鱼。
整个阵线,虽然磕磕绊绊,却也实实在在地绞杀着扑上来的血肉。
“干得不错!都给老子挺住了!”李永一刀将那具官家小姐的头颅斩飞,看着那颗在地上翻滚的脑袋,振臂高呼,“它们没多少了!胜利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