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看向李少阳的眼神里,敬畏之外,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信服。
他们庆幸自己不是那两个倒霉蛋,也庆幸少公子没有让他们彻底陷入绝望。
毕竟,在这样的战场上,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是下一个?
很快,许三和小杨被五花大绑,扔上了一辆空置的马车。
曾经的袍泽们都离得远远的,警惕地看着他们,害怕他们会突然有所变化,成为那个会杀人的尸体。
队伍重新出发,气氛却比之前更加沉凝。胜利的短暂喜悦,已被对未知的恐惧彻底冲散。
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在众人疲惫不堪之际,前方官道的尽头,隐约出现了一座建筑的轮廓。
“是官驿!”眼尖的斥候高声喊道。
李少阳心中一喜。若这官驿未被尸鬼糟蹋,里面的井水和存粮便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更重要的是,一堵坚固的院墙,远比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要安全得多!
他当即下令,声音洪亮,驱散了队伍中的阴霾,“全军加速!前方官驿,安营做饭!”
一听到做饭二字,这些饿了一天的屯卒们顿时来了力气,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队伍行进的速度骤然加快。
然而,越是靠近,李少阳的眉头却皱得越紧。
风中,除了尸鬼特有的腐臭,还夹杂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那不是一两个人死后能散发出的味道。
那气味,浓重的异常,让人胆战心惊。
“停!”
李少阳猛地一抬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人心惊胆战。
跟在他身后的队伍瞬间凝滞。
“马车环绕,结阵!”
李计反应最快,立刻策马在队伍侧翼大声传令。
屯卒们如梦初醒,脸上血色尽失,手忙脚乱地推动着沉重的马车。
车轮碾过泥地,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在死寂的官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很快,一个简陋却能给人带来些许安全感的车阵便已成型,所有人都缩在了这个用木板和车轮围起来的狭小圈子里,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未知的危险。
新募的屯卒们,脸色苍白地紧握着手中的长枪,眼神惊恐地瞟向那座笼罩在暮色中的官驿。
让他们拿着武器,在开阔地列阵对抗敌人,或许还能鼓起几分血勇。
可要进入那种狭窄封闭、不知藏着多少怪物的建筑里进行巷战,那无异于驱羊入虎口。
李少阳没有理会身后屯卒们的骚动。
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刮过那座熟悉的建筑轮廓。
抚顺堡官驿。
他当然认得这里。
每次去沪园堡点卯,这条路是必经之所。
这座驿站规模不小,院墙高大结实,里面有宽敞的马厩和独立的客舍,草料饮水一应俱全,足以让一支小规模的官差队伍得到最好的休整。
他的脑海里,甚至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满脸堆笑、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的面孔。
驿丞姓刘,是个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妙人。
每次李少阳路过,这位刘驿丞都会亲自迎出来,一口一个小公子叫得无比亲热。
毕竟,抚顺堡李氏,就是这座官驿在乱世中能倚仗的最大靠山。
李少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想起这位刘驿丞最擅长的一手顺水人情。
驿站的马匹是有定数的,养着耗费草料,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刘驿丞便会将那些派不上用场的驽马,借给周围相熟的武官使用,言明过段时间再还。
既省下了大笔的草料开销,又落得个人情,一举两得。
李少阳自己手下这五十多骑里,就有十几匹脚力不错的驽马,是从这位刘驿丞手里借来的。
他自然不会客气,反正用坏了、跑死了,也无需他来赔偿,毕竟那都是朝廷的资产。
可现在……
他回头扫了一眼那些喷着响鼻,同样显得焦躁不安的马匹。
如今危机四伏,天下大乱,那位精明的刘驿丞,连同他背后的整个朝廷官僚体系,恐怕都已是昨日黄花。
债主们,十有八九已经变成了在驿站里游荡的尸鬼。
那么这些借来的马,自然而然,便彻底姓了李。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李少阳便收回了所有思绪,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过去的一切都已无意义,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真实。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李计和他身后那十几个身披皮甲、神色坚毅的老卒身上。
这些人,才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屯卒原地驻守,弓弩手上车,占据高处,随时准备策应。”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李计,点上你的人,披甲执锐。跟我进去,把里头的东西,清理干净。”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也没有虚无缥缈的许诺,只有最直接、最冷酷的命令。
“是,少公子!”
李计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捶胸甲,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身后那十余名百战老兵,也齐刷刷地低吼一声,开始检查自己手中的兵刃和身上的甲胄。
刀锋出鞘的摩擦声,甲片碰撞的铿锵声,在暮色中交织成一曲肃杀的序曲。
李少阳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一名亲兵,自己则从马鞍上解下那柄沉重的斩马刀,单手提在身侧。
“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那老卒一愣,下意识地握紧了盾牌的皮带。
“少公子?”
李少阳没有废话,直接从他手中将那面比人还高的木制塔盾取了过来。
盾牌入手极沉,边缘包着铁皮,上面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刀斧劈砍的豁口,散发着一股铁锈与血腥混合的独特气味。
“你们守好车阵,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妄动。”
他丢下这句话,单手提着沉重的斩马刀,另一手拖着塔盾,一步步走向官驿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他的背影在昏黄的暮色下拉得极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悬着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