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李少阳,这个在尸山血海中杀伐果断的男人,这个自诩看透人心的穿越者,在这一刻,竟觉得自己像一块不开窍的木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耳根。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头一麻,竟有些手足无措。
那不是面对千军万马的豪情,也不是算计人心的冷静,而是一种纯粹的、陌生的慌乱。原来,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曾有一个女孩,用她的整个少女时代,笨拙而又坚定地,为他一人藏起了锋芒。
“想明白了?”
李继的声音幽幽传来,他看着李少阳脸上那罕见的窘迫与动容,就知道,这把火,已经点起来了。
鱼儿,上钩了。
“我……”李少阳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面对这位殚精竭虑的族叔,面对那个不知所踪的族妹,他心中五味杂陈。
那份愧疚与一个男人与生俱来的保护欲纠缠在一起,最终,尽数化作了眼底的一抹坚定。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上李继的视线,声音沉凝如铁:“叔父,湘云堂妹她……究竟在何处?告诉我,我去把她找回来!”
李继看着他眼中重燃的战意,心中暗自点头,面上却缓缓摇了摇头,浑浊的眼泪顺着干瘪的眼角滑落,声音里满是苍凉与无力。
“我若知道,又岂会躺在这里等死?”
一句话,让李少阳满腔的热血瞬间凝固。
他尴尬地愣在原地,是啊……自己真是问了个蠢问题。
如果李继知道女儿的下落,以他的性子,哪怕是拖着这副病躯,也早就派人,甚至亲自去找了,哪还轮得到自己在这里多此一举。
然而李少阳不知道的是,李继确实知道一些线索。
他知道女儿最后的去向是抚松县。可他病入膏肓,江青堡内人心惶惶,那三百家丁是他最后的依仗。若是尽数派出,万一自己这边出了岔子,整个江青堡群龙无首,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他赌不起。
见李少阳神色变幻,李继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紧逼。
他咳嗽了两声,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好了,儿女情长的事先放一边。说说吧,你小子冒着尸潮的风险,带二十骑跑到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总不会就是为了来探望我这个老不死的吧?”
李少阳瞬间回神,将纷乱的心绪强行压下,恢复了抚顺堡百户的冷静。
他避重就轻,拱手沉声道:“叔父明鉴。我派往上凌堡及北部边境的斥候,尽数失联,音讯全无。侄儿担心北面有变,只是抚顺堡兵少粮缺,不敢妄动。听闻叔父在此,便想着……我这边……筹措了些许粮草,想与叔父联手,一同将那边的情况探明。”
“些许粮草?”
李继浑浊的眼珠猛地一亮,像是饿狼闻到了血腥味,他死死地盯着李少阳,“你小子可别蒙我!这方圆百里,除了被尸鬼占了的沪园堡,哪里还有余粮?你小子是把沪园堡给搬空了吧?”
“是。”李少阳没有否认。
李继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枯槁的手抓紧了被褥,追问道:“那姓徐的千户……死了?”
“死了。”
“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啊!”李继竟挣扎着坐起身,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与快慰,“那个靠着钻营上位的狗东西!少阳,你可知晓,当初这潍坊镇千户所的位置,本该是你爹李昌明的!”
他喘着粗气,眼中满是鄙夷与不屑。
“可那姓徐的,给上面送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能晃瞎人的狗眼!我与你爹,终究还有几分良心,不忍心把手下的军户压榨得太狠,自然比不过他那种敲骨吸髓的畜生!”
原来如此……
李少阳心中掀起一阵波澜。他从未听父亲李昌明提起过这段往事。
那个一生清正,宁折不弯的男人,原来也曾离那权力的顶峰只有一步之遥。
他败给的不是能力,而是这个世道的肮脏。而自己,阴差阳错间,竟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为父亲踏平了这块绊脚石,出了一口积郁多年的恶气!
一股奇异的快慰感,混杂着对父亲的追思,在他胸中激荡。
“做得对!太对了!”李继枯瘦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他猛烈地咳嗽着,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眼中却闪烁着复仇的火焰,“乱世之中,就该如此!仁慈是留给死人的!你能想到粮食,你比你爹强!”
赞赏过后,李继话锋陡然一转,那双浑浊的眸子变得死死地锁住李少阳:“但你小子别高兴得太早。你把沪园堡搬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他冷笑一声,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
“你当真以为,你屁股后面擦得干净?一点首尾都没留下?”
李少阳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摇了摇头。
“不可能。”
他很清楚,那种规模的运输,又是黑夜之中,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路上的车辙那样深,根本没有办法掩盖。除非……
“除非这方圆百里的百户、守捉使,全都是瞎子和傻子!”李继替他说了出来,分析一针见血,毫不留情,“沪园堡有粮,这是公开的秘密!现在外面是什么光景?人吃人!只要有斥候摸到沪园堡,看到那空空如也的粮仓,再顺着那几十辆大车压出来的车辙印……你猜,他们会找到哪里去?”
李继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李少阳的心头。
“等到消息走漏,等到那些饿疯了的家伙把地皮都啃光了,你那小小的抚顺堡,就是黑夜里最大的一块肥肉!你,李少阳,就是他们眼中会走路的金山粮山!”
然而,出乎李继的预料,李少阳的脸上并未出现他想象中的惊慌。
“叔父,你多虑了。”
李少阳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笃定。
“我的确抢了先机,也的确成了众矢之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