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的身子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但随即被更深的敬畏所取代。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一个是字,说得斩钉截铁。
夜幕降临,篝火燃起,将营地映照得一片通明。壕沟的挖掘进度因为偶尔遇到大块的岩石而慢了下来,但依旧在持续。
李少阳坐在火堆旁,面前摆着一块烤得焦黄的肉干和一碗冒着热气的水,却迟迟没有动。他的目光,不时扫向营地角落里那几个被特殊关照的屯卒。
李广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蹲在他身边。
“少主,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紧张,“那几个人,还有那匹马,暂时……看不出任何异样。能吃能喝,精神头也还行。”
“暂时?”李少阳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的寒意更甚,“时间太短,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他端起那碗水,放在鼻尖嗅了嗅,除了水汽,没有任何味道。
但这恰恰是最可怕的。未知的,才是最致命的。
“告诉弟兄们,今晚都紧着自己水囊里的水喝。若是没了,就找没试水的匀一些。”他将水碗推开,语气不容置疑,“至于这锅里的沸水,等明天一早,那几个先锋依旧安然无恙,我们再碰。”
“那他们……”李广的眼神瞟向那几个屯卒。
李少阳的眼神冷得像冰。
“你亲自安排,让他们几个今晚单独睡在一个帐篷里,派两个信得过的人,远远地看着。”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地狱里的耳语。
“告诉看守的人,眼睛放亮点。一旦发现他们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哪怕只是挠痒的动作频繁了些,也别声张,别犹豫……”
“直接一刀,斩了!”
“再传令,今夜,除了那几个试水的,任何人不得再碰那盆水,违令者,同罪!”
“是!”李广立刻起身,快步隐入黑暗之中。
李洋紧了紧手中的长枪,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负责看守的,不是粮草,不是军械,而是那几大锅刚刚沸腾过三次,如今正冒着袅袅白气的水。
那水面倒映着跳跃的火光,看起来清澈无害,但在李洋眼中,却比任何毒药都来得凶险。
少主的命令,像冰冷的铁锥,还扎在他的脑子里——“一旦发现他们有任何不对劲……直接一刀,斩了!”
这命令让他脊背发凉。
他只是个普通的屯卒,一个被李家收养的外姓家丁,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看守的不是敌人,而是随时可能变成敌人的同袍?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李洋猛地回头,长枪的枪尖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对准了来人。
“谁?!”他的嗓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火光勾勒出一个魁梧的身影,是屯卒里的一个李氏族人,军职什长,名叫李宗。
他举起双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自己人,李洋兄弟,是我。”
李洋没有放下长枪,枪尖依旧稳稳地指着对方的咽喉。“李什长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李宗的目光越过李洋,贪婪地盯着那几锅热水,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李洋兄弟,行个方便。弟兄们……弟兄们实在是渴得受不了了。嘴唇都裂开了,嗓子眼直冒烟。你看这水,不是都烧开了吗?让我们喝一口,就一口。”
他的声音带着哀求,听起来情真意切。若是平时,李洋或许就心软了。
可现在,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那几个被单独关在帐篷里,生死未卜的试水先锋。
李洋的心脏咚咚狂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行。”
李宗的脸色一僵,“兄弟,你……”
“少主有令!”李洋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决绝,“这些水,另有大用!今夜,谁都不能碰!”
少主二字,瞬间压垮了李宗所有的侥幸。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刚刚还带着一丝侥幸和央求的眼神,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恐惧。他本能地后退一步,连连拱手。
“是……是!是在下孟浪了!少主军令如山,我等岂敢违抗。得罪了,得罪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说完,像是身后有尸鬼在追赶,转身便要溜进黑暗中。
“站住。”
李洋冰冷的声音叫住了他。
李宗的身子一颤,僵硬地转了过来。借着火光,李洋终于看清了他那张惊惶失措的脸。
就是这张脸,在江青堡时,曾不止一次地当着众人的面,用鄙夷的语气嘲讽他:“一个外姓的狗,也配跟我们李氏宗族称兄道弟?”
一股压抑已久的怒火,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快意,猛地从李洋心底窜了上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森然的笑。
“李什长,你我之间,可当不起兄弟二字。我一个外姓家丁,哪敢跟你这李氏的本家称兄道弟?”
李宗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辱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滚。”
李洋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李宗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夜色里。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李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握着长枪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一只手掌,沉稳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洋吓得一激灵,差点跳起来,回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可……可哥!”
李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神情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做得不错。”李可的声音很沉,带着一丝赞许,“枪握得很稳,话说得也够硬。”
李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刚才心里慌得很,腿肚子都快转筋了。”
“紧张是好事,说明你把少主的命令当回事。”李可的目光扫过那几锅水,眼神里同样带着忌惮,“别做错事就行。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大小姐找回来。”
提到李湘云,李洋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他沉默片刻,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困惑。
“可哥,等救回了大小姐,我们……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就像在江青堡的时候,兄弟们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