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闻言，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李洋心慌，有怜悯，有悲哀，更多的，是一种名为现实的冰冷。
“回不去了。”
李可的声音轻飘飘的，却砸在李洋心上。
“百户大人病倒了，少主死在了高丽。江青堡那点家底，散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人心也散了。如今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我们这些义子，说白了，就是大人手里的刀。现在握刀的人没了，你觉得那些李氏的本家族人，会怎么看我们？”
李洋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我们没得选，只能跟着少主。”李可的语气斩钉截铁，“但你也要看清楚，少主有他自己的亲卫家丁，那些才是他的心腹。我们这些人，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好，就得拿出自己的价值。大小姐，就是我们最大的价值，是我们唯一的退路。”
他拍了拍李洋的肩膀，力道很重。
“所以，小子，别再做梦了。把心里的那点烂好人善念收一收。”
“要学着狠。”
李洋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亦兄亦父的男人，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冷酷与决绝，许久，他重重地点了下头。
“可哥，我懂了。我不会再当烂好人，给兄弟们添麻烦。”
与此同时，在距离李少阳营地十余里外的熊瞎子山，一处隐蔽的山洞里。
孙二弟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他一个激灵坐起来，侧耳倾听着洞外的动静。除了风声和虫鸣，似乎没什么异常。
但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便蹑手蹑脚地爬到洞口，拨开遮挡的灌木，朝山下望去。
这一望，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二狗，快醒醒！快！”他惊慌失措地爬回去，拼命摇晃着睡得正香的孙二狗。
孙二狗被他摇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脸不耐烦。
“干啥玩意儿……天塌下来了？”他嘟囔着，翻了个身还想再睡。
“别睡了！出事了！”孙二弟的声音都在发颤。
孙二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睡意全无，紧张地压低声音：“咋了？那帮吃人的玩意儿摸上山了？”
孙二弟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洞外。
孙二狗狐疑地爬过去，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远处的黑暗中，孙家村的方向，竟然亮起了一大片火光！那火光将半边天都映得有些发红，比他们前几天看到的，要亮得多，也……近得多！
“那……那是……”孙二狗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孙二弟的脸上交织着恐惧与一丝微弱的希望，“你说……会不会是村里的那些怪物，被……被赶跑了？”
孙二狗死死地盯着那片火光，心脏狂跳，他不知道。
天光熹微，晨雾如纱，熊瞎子山却无半点生机。洞中幸存的十几口人，一夜未眠，眼巴巴地望着孙家村方向的火光从冲天变为零星，最终彻底熄灭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孙二弟熬得双眼通红，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他再也忍不住了。“不能再等了！是官兵还是歹人，总得下去看看！不然咱们早晚都得饿死在这洞里！”
孙二狗一宿没合眼，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比弟弟想得更多，那些怪物怕火怕光，能搞出这么大动静的，八成是人，而且是成建制的人！
这乱世里，除了官兵，谁还有这本事？
他一咬牙，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二弟说得对！是死是活，总得去探个究竟。咱们抽签，谁抽到短的谁下去！”
话音刚落，一个尖利的女声便划破了洞内的沉寂。
“抽签？孙二狗，你安的什么心？这是让我们家男人去送死！”
人群中，孙三嫂一把将自家男人拽到身后，满脸警惕地瞪着孙二狗兄弟。“我们家还有半袋子干粮，省着点吃还能撑个十天半月！犯不着下去冒这个险！”
她这一嗓子，立刻点燃了众人心中的自私和恐惧。
“就是啊，三嫂说得对，山下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万一……”
“我家也没粮了，但……但也不能去送死啊……”
“还是再等等看吧……”
附和声此起彼伏，刚刚还因为一线生机而躁动起来的人心，瞬间又缩回了各自的龟壳里。
孙二狗气得浑身发抖，额角青筋暴起，指着那群畏缩的人，声音都劈了叉。“活路！那他娘的可能是活路！都什么时候了，还分你家我家？等粮食吃完了，咱们就一起在这洞里烂成骨头！”
他的怒吼在洞回荡，可响应者寥寥无几。大多数人只是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绝望之际，孙二狗的目光再次投向山下。晨雾渐散，官道上，星星点点的黑影正在忙碌地移动，那绝对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他心中最后一点希望被点燃，又被身边人的冷漠无情瞬间浇灭。
他只能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感受着那份无能为力的刺痛。
……
山下的官道两侧，早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铁锹和工兵铲与坚硬的岩石碰撞，迸溅出点点火星，发出刺耳的声响。
屯卒们个个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了汗珠，在初升的朝阳下闪闪发光。
然而，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满是焦躁与无奈。
“头儿，不行啊！这下面全是石头，挖了半天，也就半尺深，连尸鬼的脚脖子都绊不住！”一个屯卒扔下卷了刃的铁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周围的弟兄们也都停下了动作，情况大同小异。这片土地的岩石层分布极不均匀，有些地方能轻易挖下数尺，有些地方却如同铜墙铁壁。
想要挖出一条足以坑杀成百上千尸鬼的壕沟，无异于痴人说梦。
李少阳面沉如水，他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古代的工具，终究比不上现代的工程机械。
他果断地抬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放弃新沟，所有人手，去拓宽原有的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