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门前的红灯笼从巷口一直挂到正厅,鎏金铜环上缠着大红绸花,往来的车马络绎不绝——今日是江老太君的寿宴,京中各路勋贵携家带口前来贺寿,连平日里少见的镇国公府、英国公府,都派了主母与嫡子嫡女登门。
前厅里,鎏金香炉燃着清雅的“青芷香”,淡绿色的烟丝袅袅缠绕着梁上悬挂的“寿”字锦帐,空气中满是白芷与青禾混合的清新气息,闻着便让人身心舒缓。这香是江府玉露楼新制的时令香,特意为寿宴准备,既不似沉水香那般厚重,又比普通花香更显雅致,很合老夫人与女眷的心意。
江老太君穿着一身枣红绣团寿纹的褙子,坐在上首的梨花木椅上,身边围着几位相熟的老夫人,手里捏着锦帕,笑着闲话家常。徐氏穿着石青绣缠枝莲的比甲,忙前忙后地招呼客人,只是眼底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自苏婉命案后,景王虽没再追问江家,可她总怕寿宴上再生出什么岔子。
江澈穿着宝蓝锦袍,正陪着几位世家公子在偏厅说话,话题从朝堂新政聊到近日的马球赛,气氛热络。江檀凝则换上了一身鹅黄绣银丝兰草纹的襦裙,发髻上只插了一支羊脂玉簪,正陪着几位官家小姐在庭院里赏菊。她身姿清雅,应对得体,偶尔被问及江素嫣的事,也只说“庶妹无知,仗着宠爱与嫡姐玩闹罢了,愿老太君今日能安心过寿”,既不细说,也不回避,反倒让旁人不好再多问。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侍从响亮的通报:“景王殿下到——”
前厅的喧闹瞬间静了几分,江老太君连忙起身,江澈与江檀凝也快步迎了出去。只见萧桢穿着一身绛紫锦袍,腰间系着墨玉腰带,身后跟着几位侍从,手里捧着一个描金漆盒,神色比几日前沉稳了许多。
“老太君福寿安康。”萧桢走上前,对着江老太君拱手行礼,语气温和,“今日特来为老太君贺寿,一点薄礼,还望笑纳。”
江老太君连忙笑着接过:“殿下太客气了,快请前厅入座。”
萧桢颔首,目光扫过庭院时,恰好与江檀凝对上视线,他微微点头示意——几日前他派人查了京中香楼,果然如江檀凝所料,只有玉露楼、烟水楼和凝香阁能做出细香,且玉露楼近期并无苏婉舱中那种深褐色香品的记录,更别提新制的“青芷香”与命案无关,线索已然指向了凝香阁。只是今日寿宴人多眼杂,不便细说,只能等日后再找机会与江檀凝商议。
江檀凝会意,轻轻颔首回应,随即转身引着几位官家小姐往偏厅去——寿宴才刚刚开始,她知道,这场看似热闹的寿宴背后,或许还藏着与苏婉命案相关的人,而真相,或许就在这来来往往的勋贵之中,等着被揭开。
前厅的寿宴乐曲刚起,江檀凝正陪着英国公府的小姐赏菊,忽然瞥见廊下走来一道淡蓝色身影——那女子穿着一身月白镶蓝边的襦裙,裙摆绣着细密的银线缠枝莲,走动时银线随光影流动,熠熠生辉。
这般精致的做工,寻常六品官员家的女儿绝穿不起,江檀凝心头一动,再看女子面容,分明就是那日递帖的茜色衣衫女子温晚棠。
“那位是……”英国公府的小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带着好奇,“看着面生,倒像是翰林院修撰温大人府上的人?”
江檀凝还没接话,就见温晚棠提着一个描金食盒,径直往前厅走去,路过鎏金香炉时,脚步顿了顿,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炉沿,一枚细小的纸包从袖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掉进了香炉里。
她立刻对身边的小姐道了声“失陪”,快步跟了上去,同时示意敛珠去偏厅找江澈。
前厅里,温晚棠正笑着给江老太君奉上食盒:“老太君,晚棠无甚贵重贺礼,只亲手做了些杏仁酪,愿您福寿绵长。”她说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萧桢,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萧桢坐在客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他派人查了凝香阁,果然查到温晚棠上月定制过一款“冷梅细香”,与苏婉舱中香灰的成分正好对上。只是没等他找温晚棠对质,今日寿宴竟又见她出现,还换了衣衫,显然是有备而来。
就在温晚棠要打开食盒时,江檀凝忽然走上前,声音平静却清晰:“温姑娘的心意,老太君心领了。只是今日寿宴用的吃食,都需经后厨查验,姑娘这般直接递上来,若是出了差错,反倒让温大人难做,不是吗?”
温晚棠脸色微变,强笑道:“江姑娘说笑了,不过是家常杏仁酪,哪用得着查验?”
“话可不能这么说。”江檀凝抬手,指向前厅中央的鎏金香炉,“方才我在后院,见姑娘路过香炉时,似有东西掉进了炉里——如今炉中燃的是玉露楼新制的青芷香,若是混了别的东西,扰了老太君的兴致,或是让客人闻着不适,可就不好了。”
这话一出,前厅的气氛瞬间凝固。萧桢立刻起身,对侍从道:“去看看香炉里有什么。”
温晚棠的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想阻拦,却被江澈带来的家丁拦住。侍从很快从香炉里取出一枚湿透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褐色的粉末,凑近闻时,除了青芷香的气息,还带着一丝熟悉的苦杏仁味——与苏婉舱中香灰的味道分毫不差!
“这是什么?”江老太君脸色沉了下来,“温姑娘,你为何要往香炉里放这东西?”
温晚棠浑身发抖,却仍强辩:“不是我!是江姑娘陷害我!这粉末是她放在炉里的,想嫁祸给我!”
“是不是嫁祸,一查便知。”江檀凝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萧桢,“殿下,这是‘醉心草’的解药。方才那粉末若真是醉心草,与青芷香混合燃烧,吸入过多便会让人头晕乏力,甚至昏迷——您可以让人取一点粉末,与青芷香一同点燃,再让小动物闻闻,便知真假。”
萧桢立刻让人照做。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侍从便来回报:“殿下,点燃后不过片刻,笼中的鸽子便倒了下去,喂了解药后才醒过来!”
温晚棠的指甲深深掐进裙摆,银线缠枝莲的绣纹被扯得歪歪扭扭,几缕碎发黏在满是泪痕的脸颊上。她双目圆睁,原本温婉的眉眼因极致的激动拧成一团,眼底泛着红丝,像被激怒的困兽,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颤抖。
“是……是我做的。”温晚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不再是之前的强装委屈,而是掺杂着极致的憎恶,“可我不是平白无故害她!那日我偷偷去官船,本想把定制的冷梅香送给殿下,却在舱外撞见……撞见苏婉和那个侍卫抱在一起!”
这话让满厅的勋贵都愣住了,连江老太君都停下了手中的锦帕,目光带着震惊看向温晚棠。萧桢的眉头拧得更紧,指尖攥着茶杯的力道加重,指节泛白,阿妹的私事被当众戳破很难让他坦然起来。
“不止是送香。”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我查到那个侍卫贪财,便拿五十两银子买通了他——让他继续去接近苏婉,跟她纠缠不清。”
满厅的人闻言哗然,江老太君握着锦帕的手都顿住了,眼神里满是震惊。温晚棠却像没听见周遭的议论,继续说道:“我算准了苏婉对殿下心思不正,又缺人关怀,那侍卫稍作示好,她定然会动心。等他们有了私情,我再将香交给他,让他借此去讨苏婉开心。”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算计的弧度:“我还特意跟他说,这香是凝香阁的老师傅按‘助眠安神’的方子做的,她每日睡前点燃,闻着香,夜里能睡得安稳些。她信了那侍卫,真的天天都点——我甚至算好了醉心草的剂量,不多不少,够她在三日后的夜里毒发,死时不会有挣扎痕迹,只会让人以为是‘突发恶疾’。”
“你连毒发时间都算好了?”江檀凝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那侍卫呢?你买通他,就不怕他泄露出去?”
“泄露?”温晚棠嗤笑一声,眼底满是不屑,“我早跟他说,若是敢把这事说出去,不仅拿不到剩下的五十两银子,还会让他‘意外’丢了性命。他不过是个贪财又惜命的奴才,哪敢多嘴?苏婉死了,他怕被牵连,早就收拾东西跑了——就算没跑,一个卑贱的侍卫,谁会信他的话?”
她转头看向萧桢,眼神里没有祈求,只有一种“我都是为了你”的偏执:“殿下,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护着您。苏婉活着,她和侍卫的私情迟早会被人发现,到时候丢的是您的脸;她死了,这桩龌龊事就会跟着埋进土里,没人会再拿这事诋毁您。我以为……我以为您会明白我的苦心。”
萧桢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只觉得一阵心寒。他原本以为温晚棠是因一时激愤犯下错,却没料到她竟筹谋得如此周密——从买通侍卫,到算计毒发时间,再到借香杀人,每一步都透着阴狠,哪有半分“苦心”,分明是被执念吞噬的疯狂。
“苦心?”萧桢的声音里满是失望,“你所谓的苦心,是把人命当棋子,是用算计和毒药掩盖你的私心。
温晚棠的指尖颤了一下,脸上的冷静终于裂开一道缝,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仿佛没料到萧桢会是这个反应。但她很快又稳住神色,只是嘴角带着自嘲的弧度:“原来殿下是这么想的。我以为我护着您的名声,是对的;原来在您眼里,我和那些算计您的人,没什么两样。”
她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看萧桢,只是转向京兆尹,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林大人,不必麻烦了。人是我杀的,毒是我下的,所有事都是我一人做的,与旁人无关——该怎么判,悉听尊便。”
说罢,她主动伸出双手,等着捕快上前锁上锁链。那身月白镶蓝边的襦裙,裙摆上的银线缠枝莲依旧熠熠生辉,可穿裙子的人,却早已在偏执的冷静里,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所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