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戴着金色面具踱步进来,在肃杀的空气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松弛。
他径直走向主位,那椅子空着,像专为帝王准备的孤峰。
他没急着坐下。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全场。
“诸位久等了。”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住了所有细微的躁动。
一片死寂。
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一个坐在右侧首位,穿着藏青色中山装,面容方正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沉声道:“马公子,两个小时零一刻。我们这些人,时间也不是白捡来的。”
马尼像是没听见抱怨,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身体陷进宽大的椅背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他拿起面前早已冷透的茶盏,晃了晃,又嫌弃地放下。
马尼看向那中年人,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像顽童发现了新玩具,“李老板,听说你最近得了一幅唐寅的《仕女图》?真迹?”
李老板一愣,显然没料到马尼会提这个,脸上怒气未消,又添了几分警惕:“马公子消息灵通。确是侥幸得之。”
“哦?侥幸?”
马尼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巧了,我今早醒来,窗外梧桐树上正好落了一只喜鹊,冲我喳喳叫了三声。李老板觉得,这是吉兆,还是聒噪?”
李老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戏弄。
拿他跟一只聒噪的鸟比?
陈默坐在一旁低头不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而他旁边一个穿着锦缎旗袍,风韵犹存的妇人轻咳一声,打圆场道:“马公子雅兴。喜鹊报喜,自然是吉兆。只是我们今日齐聚,为的是两京漕运那批红货失窃之事,十万火急,关乎各方生计。还请公子……”
“红货?”马尼打断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像在敲打众人的心弦,“周夫人说的是那批被鬼影无声无息摸走的翡翠原石?”
“正是!”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是个鹰鼻的壮汉,拍案而起,“价值千亿,一夜之间,十六条大船,守卫连个屁都没放出来就全倒了。马公子,道上谁不知道你路子最野,眼睛最亮?这鬼影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人是鬼?你得给我们个说法!”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被点燃,众人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纷纷附和:
“对,必须揪出来。”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马公子,此事非你不可。”
马尼安静地听着,脸上那点玩味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
等嘈杂声稍歇,他才慢悠悠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说法?”他微微偏头,看向那鹰鼻壮汉,“墨老大,你早上出门,踩死了一只蚂蚁吗?”
此人正是京海宗师墨白,他被问得莫名其妙,瓮声道:“蚂蚁?老子哪注意这个。”
“是啊,”马尼点点头,目光扫过所有人,“你们关心价值千亿的翡翠原石,关心自己的财路,关心是谁动了你们的蛋糕。可谁关心过,那夜替你们守船的那些人,是死是活?那鬼影来去无踪,是人是鬼尚未可知,但倒在甲板上的,却是几十条喘着热气的性命。”
他顿了顿,眼神像冰冷的刀锋掠过众人骤然尴尬或惊愕的脸。
“你们火急火燎地找我,要我给你们一个鬼影的说法。”
马尼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又勾起那抹顽童般却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可这世上的鬼,难道不都是人心里先养出来的吗?”
他拿起桌上那杯冷茶,手腕一翻。
哗啦!
整杯茶水泼在了光洁如镜的红木桌面上。
褐色的茶汤肆意流淌,瞬间破坏了会议室精心维持的庄重秩序。
“看,”马尼指着那滩狼藉,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嘲弄的禅意,“水泼了,桌子脏了。你们现在,是急着擦桌子,还是先想想,这杯子里的水,到底是谁倒进去的?”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只有那滩茶水,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兀自缓缓流淌,映照着天花板上华丽吊灯扭曲的光影。
三十几位代表,连同他们带来的焦躁、愤怒和千亿原石的悬案,在这一杯冷茶泼出的瞬间,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看着主位上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看不清面容的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压力。
叶岚无声地递上另一块干净的热毛巾。
马尼接过来,慢条斯理地擦着刚才泼茶的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一张张精彩纷呈的脸。
他随手将毛巾丢回银盘,那动作随意得像扔掉一片落叶,“好了,桌子脏了,擦擦便是。鬼影的事……”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看着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三天。”马尼竖起三根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给我三天清净。这三天,别来烦我。三天后,还在这间屋子,我给你们一个名字。”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起身。
他径直走向门口,背影挺拔而疏离,仿佛刚才泼出的不是一杯茶,而是一道隔绝凡尘的界限。
走到门口,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死寂的会议室:
“对了,走的时候,记得把桌子擦干净。我这个人,”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顽劣的笑意,“最讨厌脏乱。”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阳光,也隔绝了里面十几颗悬着的心和一滩无人敢先动手去擦的冷茶。
叶岚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半步。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
他坐上车,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三天,足够我看看这只鬼影,到底想在这盘棋里下个什么子。”
他话音刚落,车头一部造型复古的纯黑色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铃声短促而尖锐,像毒蛇吐信。
叶岚上前一步,欲要代接。
马尼却摆摆手,自己拿过手机。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电话那头似乎只有极细微的电流杂音,还有极其压抑的呼吸。
几秒钟后,一个仿佛刻意扭曲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钻了出来,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马公子,石头很重,你接得住吗?三天后,看戏……”
咔哒。
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忙音。
马尼拿着听筒,脸上非但没有被挑衅的怒意,反而绽开一个愈发灿烂,甚至带着点天真的笑容,仿佛收到了最心爱的生日礼物。
“哈……”
他放下手机,对着叶岚眨眨眼,“小岚,听见没?鬼影先生请我看戏呢。还嫌石头重,怕我接不住?啧啧,真贴心。”
叶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能直接找到这条线,还知道您给了三天期限……此人能量不小,且就在我们很近的地方。”
马尼点点头,沉默不语。
第三天。
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城市的天际线染成一片暧昧的金红。
一辆低调的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城北一片由高墙电网围起,宛如私人庄园的区域。
这里戒备森严,明哨暗岗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金钱与权力混合的压迫感。
“黑水庄园”。
一个只存在于顶级富豪和隐秘权贵圈层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