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一共有仆婢一百二十九人。
许多人都是镇子上的穷苦人家,因为魏府出手阔绰,寻常人家佣人的月钱是二两,魏府给五两。
“能给我看一看你们签的契约吗?”阿襄当日问农妇。
农妇眼睛瞎着,哆哆嗦嗦半日从桌子的妆匣里面扣出一张纸条。
递给了阿襄。
阿襄展开一看,顿时呆住了。
“……这位婶子,你女儿签的、乃是死契。”
大户人家买奴仆有好几种方式,其中死契,就代表买断了,意思就是,生死都是主家的人。
农妇几乎大惊失色:“死契?不,怎会,怎会……”
当初女儿明明告诉她的,就是普通的工契,很显然,女儿骗了她。
眼看着农妇蜷缩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哭泣,阿襄心底叹了口气。若是死契,只怕就算她真的找到了那位脆桃,甚至对方已经不幸遇害,都没有办法去让魏府付出代价。
因为契约一成,断无反悔。
那契约的底下,还有两个鲜红的手印子。
脆桃刚满十四,还未及笄,她的卖身契需要亲娘承认。
阿襄甚至能想象的出,脆桃握住自己瞎眼娘亲的手,哄她按下这个契约。
“作孽啊!我可怜的女儿……”农妇已经快受不住了,恨不得即刻寻死。
若不是为了她这个瞎眼娘亲,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自己的女儿又怎会愿意签下这个死契。
都是她,她拖累了女儿,她早该一根绳子吊死。
阿襄实在不忍心,把手里的契约揣入了自己的怀里:“你且莫哭,只要脆桃还在,这死契也不有没有办法。”
所谓活契死契,不过就是主家一句话。只要主家肯点头,什么契自然都不在话下。
……
阿襄看着陷入沉睡的魏瞻,这么多天下来,她终于有机会单独行动了。
魏瞻起码得昏睡到明天早晨,她有最多两个时辰的时间。
阿襄立即回房,蹬掉了脚上的鞋子,换上了包袱里的另外一双软底鞋,然后摸着黑就推开了院门。
她甚至没有带一盏灯,因为当她安静伫立的时候,耳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在为她指路。
阿襄仿佛开了第三只眼。
这个魏府秘密太多了,她需要一点一点探究出来。
首先就是找到那本记载着所有佣人的名册。
不只是脆桃,还有更多的人。
只见她提起裙角,下一瞬就轻快地没入夜色之中。
……
大户人家的名册通常会存放在单独的账房,而阿襄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找到账房的位置。
不过,这根本难不住阿襄。
因为,大户的宅院,都遵从一个基本的格局。
“三进三出,前堂后寝。”阿襄心底念出来。
魏宅是标准的三进院落——
一进院:以倒座房为主体,主要用于接待宾客和仆人居住。
二进院:通过垂花门进入,包含正房(家主居所)和东西厢房(晚辈住所)。
三进院:位于院落最北端,供女眷使用或作为库房。
所以阿襄要找的库房,就在三进院。——宅院最北端。
阿襄嘴角一笑,手到擒来。
半个时辰后阿襄就已经摸到了库房所在,但她心中却有点警铃大作。
因为,她这一路上竟然根本没有遇到任何一个魏府下人。
整个大宅院空的十分诡异。
人呢?人都哪儿去了?
整个魏府上下仆婢一百二十九人,这些人随便散布在魏府四周,都是个庞大的数目。
可阿襄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如此长的一段距离,她愣是没有看到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阿襄真有些毛骨悚然了。
而就在这时,她偏偏还看了一眼脚下。
月色如水,把影子拖曳的很长。
可是,她却看到了两道影子。
另一道影子,就静静地垂曳在她的身后,细细长长的,比她自己的影子超出太多了。
那一瞬间阿襄是真的上冷汗了。
讲真,她已经许多年没有体验过这种恐怖的感觉了。
这影子不知道已跟在她身后多久,全程阿襄没有听到任何一点点异样的气息。
这影子宛如鬼魅。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这是一个会隐藏自己气息的高手。
电光火石的这一瞬间,阿襄不知道内心用了多大的毅力才管住自己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不,不能慌,她要是现在拔腿就跑才是死路一条。
坐实了她内心有鬼。
这个影子既然悄无声息跟了她一路,那就代表,他是想要看她来干什么。
倘若阿襄此时真的惊慌逃窜,对方一定会毫不留情把她格杀。
从阿襄看到地上影子到现在思考的整个过程,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息之间。
在外人看来阿襄只不过是在门前停顿了那么一下,然后,阿襄就抬手推开了库房的门。
接着,阿襄很从容地走了进去。
那影子果然仍旧静静地留在门外,没有跟着阿襄进去。
阿襄用最快的速度冲入了库房,她内心飞速地思索着对策。
她知道自己轻敌了。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置于了险境。
但事已至此,她需要找到一个全身而退的方法。
她的视线迅速在库房的架子上扫过。
她找到了存放书籍纸册的地方。
然后,她看到了一样东西。
……
阿襄在库房里待的时间很短暂,等她再次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一盏灯提起在她面前,一张带着瘆人微笑的脸、出现在阿襄的面前。
“阿襄姑娘这么晚,来我魏府的库房是做什么?”
阿襄脸上露出极度的讶异,在烛光的照耀下,她似乎真的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到了。
“原来是张、张叔?”阿襄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惊吓转为心安,她故意吐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真的有鬼呢!”
管家阴测测的目光凝视着阿襄,他看到阿襄举起了手里的一本书。
“魏公子让我替他来库房寻一本什么心法,喏,就是这个。”
阿襄手里的书册封面亮在烛光下,只见上面写着“探元心法”。
管家脸色一怔,死死盯着那书。
探元心法,调整内息的功法,一般都是武者用来固本培元的。
管家脸色顿时阴晴不定,阿襄却知道自己赌对了。
学武之人对这个心法不会陌生,但是,她不会武功啊。一个不通武艺的女子,又怎么会认得这么高深的功法。
就看管家从阿襄手里抽出探元心法,双手开始翻动书页,但并没看出什么异样。
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探元心法。
管家盯着阿襄:“这种事公子派人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还劳烦阿襄姑娘大晚上出来呢。”
阿襄亦有些神情严肃说道:“我瞧着魏公子似乎睡不好,方才还一直咳嗽不止,他就让我替他寻来这本心法……”
探元心法固本培元,于调息顺气大有裨益,而魏瞻这些日子明显是气脉不通的征兆。
许久之后,眼见管家脸色缓和,阿襄倒是率先好奇问了出来:“只是我来的时候,看这库房怎的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亏得魏公子还给了我令牌。”
阿襄从另一只袖中拿出一块玉刻的牌子。
晶莹玉润,刻着一个魏字,底下还坠着紫色的须穗。
魏家家主的令牌。
一见到这牌子,管家脸上仅有的疑虑也打消了,他露出了讪笑的表情:“近些日子府中人手有些紧缺,库房疏于了管理,明日、明日我定让人补上。”
阿襄也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是如此。”
管家立刻将门让了出来:“那就辛苦阿襄姑娘尽快把书送给我家少主,莫耽误了少主使用。”
阿襄扬了扬书,一直走到无人处的时候,才收住掌心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