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碰我一下,他命短一寸 > 第十章 凡躯之智与战神之魂
换源:


       月光挤过纸糊窗格的裂口,在我膝头投下破碎的菱形。这间充作禁闭之所的柴房弥漫着陈年谷壳散塞的霉味,木门从外面死死别上了胳膊粗的门栓。玄门最后几个负隅顽抗的老顽固,终究把我钉在了“灾星”的耻辱柱上。

指尖无意识划过青砖地面,落下的却只有凡尘的灰。力量被抽空的虚空如影随形,只有胸腔里,属于顾时衍记忆的沙漏仍在持续倾泻的声音清晰可闻——每一次细微的滴答,都像钝刀子刮着我的骨头。

时衍,再等等我……

就在这时,袖中那枚一直沉寂的青铜残片,毫无征兆地骤然变得冰寒刺骨!那寒意并非寻常的冰冷,而是一种阴戾、带着某种恶毒意识的沁入,激得我小臂瞬间起了一层栗皮疙瘩。

我猛地攥紧它,那冰冷棱角磕着掌骨,散出唯一能护持魂魄的微光。这感觉……像是某种警告,又像是……嘲弄。

几乎是同时,柴房外风声骤厉。那不是冬夜该有的尖啸,是金铁刮擦的锐响撕开了死寂!门缝里猛地撞进一丝粘稠的血腥气!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骤然划破沉闷的玄门。紧接着是兵器仓皇出鞘的碰撞声、杂沓慌乱的脚步声……

“邪祟!是穿林的刀螂魈!太多了!”有人惊惶暴喝。金属撞击声密集如雨。是苏红菱的声音!墨渊真人的大弟子!

“顶住阵眼!”另一个略带嘶哑的老者声音厉喝,是墨渊本人,但尾音已透出明显的勉强与惊怒,“启护山大阵!快——!”

“师、师父!镇守大阵灵枢的三师兄……倒下了!”带着哭腔的喊声传来,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一片嘈杂中,传来墨渊一声压抑的闷哼!

机会!我猛地起身冲向门缝,声音穿透薄薄的木板,带着一种数万年绝境铸就的锋利,不是祈求,而是命令:“墨渊,我说过,我仍是战神凌玥——放我出去助阵!弟子胡乱死撑只会崩得更快!”

短暂的死寂。门外只剩下愈发临近的妖物尖啸与弟子濒死的惨嚎。

咚!门栓被重重砸落的闷响。光线割裂黑暗的一瞬,苏红菱眼角的泪混着额头淌下的血珠,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快!去东廊角!”

墨渊捂着肩头靠在门柱上,颈窝裂开寸许长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浸透半幅墨色道袍。他死死的盯着我,浑浊的眼中每一寸皱纹里都刻着倾塌的痛苦和不甘的挣扎。

“带路!”我不再看他,越过苏红菱,一步踏进血腥弥漫的院落。袖中的残片依旧散发着那股令人不安的阴寒。

惨白月光下,变故被撕开得淋漓尽致。庭院飞沙走石,腥气冲天。三五个精锐弟子组成的简陋剑阵被五六只形似巨大朽木螳螂的刀螂魈劈得七零八落。这些魔化的精怪接近丈高,通体漆黑如墨点染过,前肢并非血肉,而是镶嵌着一层层的森然骨刃!刀刃森冷如同从尸山血海之间新剔出来的一般。

每一次挥舞,就是一片血肉横飞!一名持剑弟子位置被撞开半步,瞬间,一道墨绿刀光闪过!他抬起的右臂齐肘断开!断裂处竟然没有血流喷溅,只有一层诡异的青色冻膜瞬间形成!

刀螂魈关节里蕴含的阴寒腐蚀之气甚至能凝结伤口!

“结盘蛇衔尾阵!梅宗守其眼!墨门掠其足!懂阵图的弟子以水渠中点为轴更换站位!听我指挥!”

千百次统领天兵迎敌的经验瞬间注入我的四肢百骸,我的声音拔高,斩钉截铁压过风声:“剑阵变十七位——坤虚震实!玄门弟子,银丝准备!捆它后肢关节!”在腥风血雨中,个体的呼喊微不足道,但命令要如同撞响一口铜钟那样刻入耳膜!

一个红袍青年弟子眼神颤动,只愣了一下,妖物的骨刃就快擦上他的面门!

“发什么怔!”离他最近的苏红菱突然暴喝,将他猛地一拽,同时甩手爆出一蓬银色丝线!那丝线触到刀螂魈关节立刻迅猛地凝结成霜花的形状!虽然只迟缓了它一瞬,却为青年弟子换得一线生机。

“十七位!动!”我再次厉喝,暗吃了一惊。这苏红菱比我想象的要冷静得多!同时抬脚踢飞脚边的半截断剑,“墨家出身那个,右传四十五度角,去接!”断剑在空中翻了几个滚,直奔踏位前移的一名弟子!

咣!那墨家装的弟子顺势将撞来的利爪挡开,手中反握的短匕正好巧妙地探出,紧贴着骨刃后侧的关节处狠狠一剜!“呃!”一声刺耳的刮削声,居然带出几缕黏腐的墨绿色腥液!

破了点皮!虽然不深,但那是这几人第一次在刀螂魈身上留下可见的伤痕!

“果然!”另一个弟子眼神灼热起来。

“不能力敌就耗!盘蛇阵型,步子交叠!离五退三!红菱带人用水法把冰面铺开……地方有多窄铺多窄!”

夜风里裹着腥风和骨刃呼啸声。我的吼声在这交锋中穿梭,喉咙早已干哑得如同塞满了砂石。每一次呼吸带着的都是胸腔深处拉锯般的剧痛;每一次大声的口令都伴随着头晕目眩和眼前阵阵发黑。

这是凡人的躯体极限,是灵魂里挤榨最后一点意志同旧日留下经验的碰撞!

时间在厮杀的间隙中被拉伸得破碎不堪。我觉得双腿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仅仅是依靠意志勉强支撑才没有跌倒在地面上。听觉中也只剩下远处传来兵器和骨头碰撞发出的钝响、场上传来看似混乱却逐渐形成某种节奏的脚步声以及刀螂魈发出的令人胆寒的咆哮声。

过了太长时间?还是一瞬间?

天空的墨青色阴霾被撕裂开一道缝隙!万钧浊云中抖落下初筛般金色的晨曦光斑!如同被人突然拂去帷布。魔物藏匿于阴影污秽中才能横行……黎明的到来终于带来了某种改变!

最后一只体型格外庞大、身上布满累累伤痕的刀螂魈动作明显地迟滞下来,那双复眼中狰狞的墨绿色光芒仿佛被阳光融化般褪色变浅!

“就是现在!”我逼出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嘶吼,“盘蛇阵——噬尾衔首!”

那本就精悍的墨家弟子脚步如鬼魅般一拧,身体贴着突兀闪耀起的冰面飞滑而去!苏红菱的银丝如同一道盘旋飞扑的巨蛇头部锁定它唯一完好的右前肢关节!

就在另外两名弟子咬牙飞身刺向它颈侧要害引来注意的刹那,墨家弟子已突至那刀螂魈身后!手中精钢匕首毒蛇般上划!

后颈下方尺许,脊椎连接处唯一一片相对柔软的棘突区暴露在晨曦中!

“噗嗤!”没有惨叫,只有肌腱断裂、如同朽木撕裂时沉闷而尖锐的一声撕裂声!硕大的身躯如同被抽空一般轰然倒塌!本就霜染覆盖的后关节彻底冰化,颓势骤现的它再也无法撑起庞然躯体,在寒光晨曦抵达最高处时朝着裂开缝隙的泥水破冰碎裂倒去!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大院。

碎裂的渣石、凝固的污血、散落的符咒灰烬,铺满昔日肃穆。初升的阳光第一次没有恐惧地照进这片肃杀绝境的角落。剩下的十几个弟子如被抽去骨头,簌簌着软倒在地。苏红菱背靠着染血的柱廊,胸口剧烈起伏,脸颊上多了道细长的血痕,发髻早已散落于视野,她伸出一只抖得跟筛糠一样的手想摸摸眼睛,却连提起手臂也做不到。

我的眼前亮着如电闪后的白花点般闪烁。耳边嗡嗡作响,口腔里的血腥味更加浓重起来……原来是方才紧咬住牙关的动作使得自身下唇早已破裂。

“柳师伯!”一声惊呼才将我从脱力中唤回心神。

侧面厢房倒伏一人身影。正是之前在大殿坚决要将我投入天罚柱拷问的灰袍长老柳峰。他右胸被骨刃完全穿透,尸身上覆盖了一层惨白的寒霜——方才堵入阵眼的几个弟子挡的是另几只魈怪的正面冲击,他们几乎全倒在他的铠甲战靴林立下……这是他重伤之下依然挥动桃木剑、激发护身符咒投入的混乱战场死角……为两侧年轻人搏出条立身挥刃的缝隙!

目光扫过残余弟子眼中弥漫的劫后余生、自责、疑惧的迷惘……最终定格在墨渊脸上。

这位三年前还颇有威仪的老道士,此刻面如金纸,伤处已被苏红菱匆匆撒上灵药裹紧。他没有看地上的长老,浑浊的双眼缓缓抬起,死死盯住我,像是要吸食骨头深处的骨髓般誓要在我身上钻出个洞。那目光带着无可辩驳的杀意和排斥!如同凌迟带着血肉将我一遍遍刺穿!

他看着我雪白的布衣上沾染的斑驳血污和泥痕,良久。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落下。就像濒死的天鹅硬咽着最后一声悲鸣。仿佛强盛的桃树骤然间枯朽了一地枝杈。一切的憎恨最终化作了刻骨的疲惫。

“……苏师侄。”墨渊的声音嘶哑干瘪,渗出血沫。他似乎每吸入一口气都无比艰涩:“此……此役功在袍泽……不得阻挡凌……凌玥出入大殿方圆百步之地……其它……”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吐出最后一口气,语意中充满了千疮百孔后的无力:“无令者……不得靠近她。”

这已是他被撕得四分五裂的理念之下,对曾经阶下囚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遵师命!”苏红菱瞥了我一眼,说话干脆,冲众弟子做了个手势,带着另外两位年轻弟子默默越过一地散乱,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墨渊转身往后面内堂走去。

墨渊身影没入院廊深处之前,一直背对着我没有回头。白发的头颅僵硬地垂着。

那些幸存的弟子们跟着默默收拾残局,没有人再上前呵骂或丢来白眼,所有人都在回避我的视线。那股刺骨的戒备和隔阂依旧如同无形墙壁。

只留下零星几个气息不稳的年轻子弟在打扫这方修罗场的惨烈遗迹。其中一名梳道髻的小弟子停下来偷偷拿眼瞄了我一下,脸涨得通红,连声音都发着抖,只含糊不清地低低说道:“……我去收拾西边房的废墟……听说……以前是整个禁地藏书最集中的一个所在吧……里面还有没有完好的古卷……好歹……遮个屋顶……”他的手往西北角的断壁残垣局促地一指又立刻收回,像被烫到了似的跳到其他角落去打扫,再不敢抬头。

心头猛起惊悸!

几乎是瞬间,袖中的青铜残片再次发生异变!不再是之前的阴寒,而是陡然变得灼热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嵌在我掌心!那热度并非凡火,带着一种焦躁、一种近乎急切的牵引力,狠狠拽向西北角那片废墟的方向!

我的手陡地攥紧这炽热滚烫的金属边缘,指甲嵌入掌心,借着双重疼痛才能在灼烫间依旧神色不变。我站起身,理了理襟口沾染的尘土,迈步走出如同凝滞了战场废墟的院落。

那残片在我袖中灼灼发热,仿佛在无声地尖叫,指向那片断壁残垣——那里不像是建筑废墟……更像是一张供在上古狰狞巨兽白齿交错的嘴里,正张开至最大的、黑洞般的喉咙。

而那喉咙深处,似乎有某种冰冷跗骨的东西,与这滚烫的残片产生了致命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