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沙坑边的短暂交锋后，这座宅邸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更坚硬的冰。我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审视，来自那个黑化的顾时衍，更来自……更高处。每一次擦拭器物，每一次低头走过长廊，我都能感知到那股被扭曲的、冰冷的天界仙力，如同编织这座巨大囚笼的冰冷丝线，规整却毫无生机。
它让我熟悉到战栗——那是属于昊宸的力量，那位高踞九天之上、执掌秩序的铁律神明。可他为何要将力量投射于此，将一个凡人扭曲成偏执的暴君，囚禁另一对弱小的母子？
疑问如同毒蛇啃噬我的理智，直到那个下午。
我被临时叫去主书房擦拭靠墙的多宝架。黑化顾时衍并不在，书房里空荡冷寂，只有沉重的红木家具和满架冰冷的收藏品散发着压抑的气息。我小心翼翼地擦拭，不敢碰触任何不该碰的东西。
就在我的指尖拂过一尊不起眼的、材质似玉非玉的灰白色小型神像时——异变陡生！
那神像双眼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纯白光芒，一股浩瀚无匹、冰冷纯粹的仙力瞬间将我笼罩！周围的景象——书房、多宝架、窗外庭院——瞬间模糊、褪色，如同被水浸染的墨画。
我被强行拉入了一个纯白无瑕、无边无垠的空间。
没有上下左右，只有绝对的光明和绝对的寂静。在这空间的核心，一个由无尽规则和星辰光点凝聚成的、模糊却伟岸的身影缓缓浮现。祂的面容无法看清，只能感受到那漠然注视万物的视线，如同冰锥刺穿我的神魂。
昊宸！
“凌玥。”宏大而冰冷的声音直接响彻我的识海，不带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万年漂泊，轮回之苦，该结束了。”
我神魂剧震，强行稳住几乎要跪伏下去的身形，昂头直视那光影：“昊宸帝君？这一切……是你所为？”
“秩序需要维护。”祂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玄烨孽障，其力污秽，然亦属天地之力，需导之以序，方不致倾覆。此间‘顾时衍’，乃容器，亦为警示。”
“警示？”我几乎咬碎银牙，“用扭曲一个人，囚禁无辜母子来作为警示？！”
“无辜？”昊宸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涟漪，“因你碎钥，万载封印松动，魔气溢散，扰动万界。此间怨侣，若非吾以秩序之力框束玄烨残留诅咒，早已相噬而亡，魂飞魄散。凌玥，你所见之惨状，皆汝昔日种因之果。”
我的心猛地一沉。
“吾予你选择。”昊宸继续道，那纯白空间的光线凝聚，化作一道散发着诱人仙芒的阶梯，仿佛直通天界，“弃此残破之局，舍那承咒凡躯。他可为你承担罪业，化为此间永恒警示之像。吾可助你重凝仙骨，归位天界，重掌战神权柄。万年尘缘，皆可斩断。”
祂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刀，精准地剜向我的心核。让我放弃时衍？放弃那个即便失去记忆、灵魂破碎也在用本能守护我的傻子？用他永恒的痛苦和扭曲，换取我的回归？
愤怒和一种近乎恶心反胃的感觉汹涌而上。
“闭嘴！”我嘶声打断祂，残存的神魂在这纯白空间里爆发出微弱却决绝的抗争之光，“你以为你是谁？可以随意裁定众生命运？用他人的牺牲换取你的所谓秩序？荒谬！”
我盯着那模糊的光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凌玥，永不弃他。万世轮回，只要他还在，我就一定会找到他。你的天界，你的仙骨，留着自己享用吧！这浑水，我蹚定了！”
纯白空间骤然一滞，那冰冷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被蝼蚁忤逆的不悦。
“冥顽不灵。”昊宸的声音沉冷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天威，“那便由不得你了。”
那道光化的阶梯猛然扭曲，化作无数条闪烁着秩序符文的纯白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巨蟒，朝我缠绕而来！浩瀚的仙力压得我神魂嘎吱作响，几乎要瞬间崩碎！祂竟要强行拘我回去！
那道光化的阶梯猛然扭曲，化作无数条闪烁着秩序符文的纯白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巨蟒，带着湮灭一切的绝对意志，朝我缠绕而来！浩瀚的仙力压得我神魂嘎吱作响，骨骼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成齑粉！凡人之躯在这天威面前渺小如尘，连挣扎都是徒劳。
就在我以为要被彻底吞噬、拖回那个冰冷天界的刹那——
“昊宸——！你休想再碰她！”
一声仿佛来自万古洪荒、撕裂灵魂的咆哮，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灵魂最深处炸响！
是玄烨！是他的声音！却不再是往日那充满怨毒与疯狂的诅咒，而是燃烧着一种极致愤怒、不甘、以及……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猛地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那原本已经消失的锁灵咒印记，竟在此刻灼烧般浮现，却不是带来痛楚，而是像一道被强行唤醒的、最后的守护烙印，爆发出深邃如渊的漆黑光芒！
“你以为……借用我的力量……塑造的伪仙骨……就能彻底掌控一切吗？！”玄烨的残念在嘶吼，声音破碎却带着癫狂的快意，“那里面……终究流淌着我的本源！我的恨！我的……”
他的话语突兀地停顿了一瞬，再响起时，竟带上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扭曲的温柔，直接穿透我的灵魂：
“凌玥……看好了……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
轰！！！！
不是声音，而是整个世界规则的哀鸣！
我脚下，这座由昊宸仙力维持的纯白空间，骤然被无数蛛网般裂开的漆黑闪电撕碎！那光芒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源于那个被昊宸植入此世顾时衍体内、作为囚笼核心的“伪仙骨”！
玄烨竟是以自身残存于世间的最后一点本源印记为引，逆向点燃了那根由他诅咒之力被扭曲、改造而成的“伪仙骨”！
他在燃烧自己最后的存在，去引爆昊宸亲手埋下的“炸弹”！
“呃啊——！”纯白空间的核心，那昊宸的光影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失态的闷哼！投射下的纯白锁链在接触到那毁灭性的黑色光芒时，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纷纷崩碎、消融！
祂的力量被同源却反向的、决绝的自毁性冲击硬生生截断、逼退！
“玄烨！你！”昊宸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震怒。
“哈哈哈哈……”玄烨的笑声在我灵魂深处响起，疯狂、肆意，却充满了淋漓的快意和一种彻底解脱的疲惫，“昊宸……这局……是你输了……我用你布的棋……将了你的军！”
黑色的光芒如同最后的烟花，绚烂而短暂地绽放，疯狂抵消着纯白的仙力。
在那光芒最炽盛的时刻，我仿佛看到了——万年前，桃花树下，那个尚未被偏执吞噬的黑衣青年，也曾用这样复杂而炽热的目光看过我一眼，旋即转身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声音变得极轻极淡，如同叹息，直接落入我神魂最深处：
“凌玥……咒……解了……”
“这万年……恨你是真……但……”
他的话语没有说完，最后一丝痕迹，连同那爆裂的黑色光芒，如同燃尽的星辰，彻底湮灭，化为虚无。
啪嗒。
我重重跌回书房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被拉回。
周围，纯白空间彻底消失。多宝架上那尊神像，“咔嚓”一声，彻底碎裂，化为齑粉。
手腕上，锁灵咒的印记如同被彻底净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与此同时——
一股温暖、磅礴、沉睡已久的的力量，如同被春风唤醒的种子，从我灵魂的最深处破土而出，迅速流淌过千疮百孔的经脉，滋养着枯萎的仙基……
我的仙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复苏！
不仅如此，玄烨最后那场决绝的自爆，不仅摧毁了昊宸的投影和锁灵咒，其爆发出的残余能量，竟大部分并未消散，而是如同百川归海般，被我这具开始复苏的仙骨本能地汲取、吸收！
这力量带着玄烨特有的霸道与阴冷，却又奇异地被那自毁的决绝所净化，化作最纯粹的能量洪流，疯狂推动着我仙骨的重生！
力量恢复的狂喜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巨大的、空茫的悲恸却先一步攥紧了我的心脏。
他最后的话语，那未尽的“……但……”，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我的灵魂。
恨我是真。
但……什么？
爱过？后悔了？还是……只是不甘心就这样彻底消失？
万年的纠缠，刻骨的仇恨，沉默的牺牲，最终以这样一种惨烈而决绝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感受着体内力量前所未有的复苏涌动，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砸落在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