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冰冷的问话悬在空气里,像一把抵在喉间的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那短暂触碰过我手腕的指尖早已收回,紧握成拳,指节泛着用力的白,仿佛要捏碎刚才那瞬间不该有的失控。
低垂的视线里,是他锃亮皮鞋上倒映出的、我此刻模糊而惶惑的脸——一个惊慌失措的新佣人。我必须是她。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汹涌的、几乎要冲破伪装的愤怒和刺痛。那一下触碰,那个茫然的眼神……是他吗?是那个即使失去记忆、灵魂破碎也会本能护在我身前的顾时衍,在这具被扭曲的躯壳深处,留下的最后一点印记吗?
可眼前的人,气息阴鸷冰冷,只有属于玄烨的诅咒之力被某种更冷酷的东西规整着,盘踞在他周身。
我竭力让声音带上颤抖,头埋得更低:“回……回先生,我叫小琳。”随口胡诌了一个最大众的名字。
他没有立刻回应。那冰冷的视线依旧烙在我的头顶,时间漫长到足以让旁边沙坑里的两个孩子开始发出细微的、害怕的呜咽。
小玥的哭声细微得像受伤的小猫。
这声音似乎打断了他的审问。他缓缓移开目光,扫向孩子们。那一眼,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看待所有物的审视。孩子们瞬间噤声,抖得更厉害。
“带他们回去。”他命令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是对不知何时候在不远处的保姆说的。
保姆赶紧上前,几乎是抢一般地抱起小玥,牵起小辰,匆匆离开,不敢有丝毫停留。
沙坑边,又只剩下我和他。
危险的寂静再度弥漫。
我以为他会继续逼问,甚至已经暗中调动起残存的神识,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
但他却没有。他只是又沉默地看了我片刻,那目光像是要将我从外到里彻底扫描一遍,最终,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做好你分内的事。”
说完,他转身,迈着那种绝对平稳、精确得不像活人的步伐,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宅子深处的廊道阴影里,我绷紧的脊背才微微松弛下来,后背的佣人制服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他起疑了。一定起了疑。
那种人物,绝不会忽略任何一丝异常。他只是暂时按捺不动,像盘踞在网中的蜘蛛,等待着更好的时机,或者更多的破绽。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刻意增加了工作量,让自己混迹于忙碌的佣人之中,表现得笨拙又勤勉,不敢再轻易靠近主屋和孩子活动的区域。但我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着这座宅邸。
那种诡异的“秩序感”越来越清晰。
它不是玄烨那种狂放、怨毒、充满毁灭欲的力量。玄烨的力量是爆裂的火山,是汹涌的恶浪。而笼罩这里的,是一种冰冷的、绝对掌控的、如同精密齿轮般咬合运转的能量场。它无处不在:规定好的作息时间,佣人行走的固定路线,庭院里每一片叶子被修剪成的相同弧度,甚至空气中流动的风的节奏……一切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规范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感觉……这感觉让我心底发毛,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警惕被唤醒。
直到那天下午,我被派去擦拭连接主厅和偏厅走廊里的装饰摆件。那是些昂贵的古董花瓶和玉雕,据说都是“先生”的收藏。
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白玉香炉,炉身刻着繁复的云纹。就在我的指尖无意中拂过炉盖顶端一颗镶嵌的幽蓝色宝石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顺着我的指尖,猛地窜入我的感知!
我浑身一僵,几乎失手打翻香炉!
那波动……清冷、纯粹,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视万物的疏离感!
这是……天界的仙力?!
但紧接着,我更深刻地感知到,这股本该圣洁的力量,却被扭曲了。它被强行糅合进了那股冰冷的秩序能量场中,变成了维持这座牢笼运转的冰冷零件之一!如同纯白的雪被踩踏成了坚冰,失去了所有的柔软与生机,只剩下刺骨的寒和坚硬的禁锢。
是谁?谁能动用天界仙力,却又将它扭曲成这种可怕的控制工具?
一个几乎被我遗忘的名字,伴随着万年前某些不愉快的记忆碎片,骤然刺入脑海——昊宸!
那个以天界秩序为最高准则,冷漠近乎无情的至高神祇!他的力量气息,正是这种调性!可他怎么会……
我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是了,只有他,才有能力将玄烨的诅咒之力都强行“规整”化用,也只有他,才会用这种毫无温度的方式,打造一个如此“工整”的囚笼!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世界的顾时衍变成这样,是他的手笔?!那孩子们……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窥见可怕真相的战栗感席卷了我。我必须知道更多!
机会在傍晚降临。负责照顾孩子的保姆临时被叫走,似乎是因为黑化顾时衍的命令传达出了点小差错,她急着去确认。偏厅里,只有婉娘带着两个孩子在看图画书——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婉娘机械地指着,两个孩子安静地依偎着她,气氛沉闷得可怕。
我握紧了手中的抹布,心脏狂跳。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窗口。
我低着头,假装擦拭偏厅另一边的窗台,慢慢靠近。我能感觉到婉娘紧张起来的呼吸,她像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将孩子们往怀里揽了揽。
我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小辰随手放在地毯上的蜡笔和画纸上。
那上面不是常见的太阳小花,而是用混乱的线条勾勒出一些奇怪的几何图案,尖锐,对称,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冰冷感,像极了某种……禁锢法阵的简化版?!
而小玥,抱着她的娃娃,小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星星……冷了……掉不下来……”
星星冷了?掉不下来?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亮我的脑海!天界仙力!被凝固、被扭曲、失去活性的仙力,不就像是“冷了”、“掉不下来”的星星吗?!孩子们生活在这样能量场中,他们的灵性无意识地感知并反映了出来!
就在我因为这发现而心神剧震的瞬间——
毫无预兆地,整个偏厅的光线猛地暗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瞬间掠过了光源。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而冰冷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山,骤然降临!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空气凝固成坚硬的固体,压迫着我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骼!窗外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甚至远处佣人隐约的走动声,全部消失了。
绝对的寂静。绝对的压迫。
婉娘和孩子们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眼神空洞,显然完全无法承受这种层级的威压。
而我,凭借着残存的神魂和万年磨砺的意志,死死扛住了这几乎要将我碾碎的压力。我艰难地抬起头。
我感觉到了。
一双眼睛。一双漠然的、仿佛由亿万星辰和无尽规则组成的眼睛,正从无法企及的高处,冰冷地“看”了下来。
它的目光,扫过僵硬的婉娘和孩子,如同扫过无关紧要的尘埃。然后,那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停留了。
仿佛发现了计划中一个微小的、不该存在的变量。
嗡鸣声在我脑中炸开,是警报,是神魂在面对绝对上位者威压时的剧烈抗拒!
昊宸!
他注意到这里了!他注意到我了!
是因为我察觉了仙力的痕迹?还是因为孩子们无意识的“泄露”?或者,只是他例行公事的“巡视”,恰好捕捉到了我这丝不协调的异样?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我四肢冰冷。在他面前,我这点残存的力量渺小得可笑!
我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掩盖过去!
几乎是本能,我猛地掐诀,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将我体内那点微薄得可怜的神魂之力,混合着对这个平行世界婉娘和孩子的强烈保护欲,以及一股决绝的、宁可自我崩毁也不愿被探查到底的意志,疯狂地压缩,再压缩,形成一个极其脆弱的、模拟凡人惊惧灵魂的屏障包裹住自己!
同时,我脚下故意一个踉跄,“哐当”一声撞倒了旁边的花架底座!
声响打破了那绝对的死寂。
巨大的压力倏然一轻,如同潮水般退去。光线恢复了正常,窗外的声音重新涌入耳中。
婉娘和孩子们猛地喘过气来,小玥吓得直接哭出了声,婉娘手忙脚乱地安抚她,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只以为自己刚刚莫名心悸了一瞬。
我瘫坐在地上,捂着似乎被撞到的脚踝,大口喘息,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扮演着惊吓和疼痛。
没有人再来关注我。保姆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但我知道,不一样了。
昊宸的目光,已经投注于此。
他看到了什么?他相信了我那拙劣的伪装吗?
不,那种存在,不会轻易被瞒骗。他或许只是暂时收回了目光,如同人类暂时移开看向显微镜的视线。
而我,就暴露在那显微镜之下。
我扶着墙壁,踉跄地站起来,假装一瘸一拐地收拾残局。手指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死死抠进了掌心。
冰冷的天界仙力、被秩序化的诅咒、昊宸的注视、孩子们无意识的求救……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轰然汇聚,指向一个令人胆寒的真相!
这个世界的顾时衍,或许从不是自主的黑化。
他更像是一个被强行改造、被注入了扭曲秩序、用来囚禁婉娘和孩子的……傀儡容器?!
而幕后那双冰冷的手,直指九天之上,那至高无上的——昊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