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峰长老的手还残留着一丝余温，那卷沉重的兽皮图谱却已冰冷地躺在我掌心。上面蜿蜒的脉络，是顾时衍万载的痛楚，也是我此刻唯一的指路明灯。
风中残烛。
灵魂链接另一端传来的微弱颤动，比任何利刃都能更精准地刺穿我的心脏。每一次细微的波动，都像是他生命刻度上又一道裂痕蔓延开来的声音。不能再等了，一刻都不能。
我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周围残存的、带着惊惧与疑虑目光的玄门弟子。“我要救他。”我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现在，立刻。需要一处绝对安静的地方，不能有任何打扰。”
断臂长老看着我的眼睛，又看了一眼柳峰的遗体，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跟我来。”
玄门秘地，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一处残破的祭坛。石壁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大多已经模糊不清，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岁月沉寂的味道。这里足够隐蔽，也足够……悲凉。
我无暇他顾。迅速取出那枚始终贴身携带的青铜残片，冰凉的触感此刻却让我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魔核残片。
然后，我闭上眼，努力感知体内那丝微弱却顽强的力量——仙骨余韵。它如同初生幼苗，在我近乎干涸的经脉中艰难流转。我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以它为墨，以神魂为笔，在地面上勾勒出“溯魂归源阵”复杂而古老的纹路。
每一笔落下，都消耗着我本就不多的力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因力量透支而急促跳动。但我不能停。
阵法核心，需要最深刻的链接。我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心头血滴落，融入阵眼。紧接着，我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丝绒小袋，倒出那枚已经碎裂、失去光泽的玉佩残片——他曾日夜佩戴，沾染了他最浓郁气息的物件。将它轻轻放在心头血之上。
“拜托……一定要成功……”我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对谁说，是对这古老的阵法，是对冥冥中的天道，还是对那个灵魂即将散逸的男人。
深吸一口气，我站定在阵法中央。最后看了一眼意识深处那缕即将熄灭的灵魂之火，我猛地催动了全身的仙力，注入阵法！
“溯魂归源，开！”
轰！
璀璨的光芒瞬间自脚下爆发，淹没了我的视野。并非温暖，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粗暴的撕扯感！我的神魂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从肉体里硬生生剥离出去！
天旋地转，意识被拉入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周围是无数模糊的碎片呼啸而过，悲伤、痛苦、眷恋、绝望……无数浓烈的情感碎片如同冰雹般砸向我的神魂，那是顾时衍万载轮回散逸出的情绪渣滓。
沿着那条由极致痛苦与执念编织成的无形丝线，我的神魂向着黑暗最深处，那一点即将湮灭的微光，义无反顾地冲去。
……
混乱的感官逐渐平息。
我‘站’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没有实体，只是一个纯粹的观察者。耳边是嘈杂的人声，哭喊声，还有零星的枪响。
这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街巷破败，行人仓惶。
然后，我看到了他。
不是顾时衍现代冷峻的模样，也不是万年前银甲将军的英姿。他穿着染尘的军装，面容年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风霜，眼神锐利如鹰，却在扫视流离失所的人群时，流露出一种深藏的、近乎本能的急切。
他在找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的目光，穿越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一个蜷缩在断墙角落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旗袍的女子，脸上沾着灰烬，眼神空洞，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瑟瑟发抖。她的容貌……与我有着七分相似。是这一世的我。
他快步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军大衣，一言不发地披在她身上。女子受惊般抬头，眼中满是惶恐。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跟我走。”
没有过多解释，他几乎是半强硬的，将她带离了那片危险区域。我以神魂状态跟随着他们。
他安置了她，在一个相对安全的旧宅里。他给她食物，给她安宁。他看她的眼神，复杂得让我心碎。有关切，有温柔，但更深处的，是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了万丈深渊的疲惫与痛楚。
他向她求婚了。在一个硝烟暂歇的傍晚，没有鲜花，没有戒指，只有一句沉重的：“跟我过吧。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
婚礼简陋得近乎仓促。红烛摇曳，映照着女子依旧有些茫然却带着一丝希冀的脸，和他眼中那化不开的浓重阴影。
新婚之夜。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女子似乎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揉了揉手腕——那里空无一物，但她微微蹙起了眉，仿佛承受着某种莫名的、习惯性的心悸。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那深藏的痛楚瞬间翻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欲望，而是某种演练了千百遍的习惯性动作，一把牢牢地、却又极其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我看得清清楚楚！
无数道细密的、扭曲的黑色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虫，从女子的手腕皮肤下钻出，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额角青筋微凸，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握着她手腕的手，却稳得出奇，甚至还用拇指，极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腕骨，像是在安抚她莫名的不安。
女子似乎真的觉得那心悸感减轻了些，微微松了口气，对他露出一个羞涩而依赖的笑容。
他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眼底是一片汹涌的、无法言说的绝望和……甘之如饴。
画面开始加速流转。
我看到他身体日渐虚弱，咳嗽越发频繁，军装下的身躯逐渐消瘦。但他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分毫，始终温柔呵护。
直到某一个寒冬，他倒下了，再也没能起来。
病榻前，女子握着他的手，哭成了泪人。他吃力地抬起手，想擦去她的眼泪，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他的目光已经涣散，嘴唇翕动，几乎听不见声音。
但我‘听’见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凝视着那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子，无声地、眷恋地，吐出那两个刻入他灵魂的名字：
“凌…玥…”
……
嗡——！
我的神魂剧烈震荡，仿佛被重锤击中！
猛地从那第一世的记忆中弹了出来，重新漂浮在那片混沌的记忆河流之上。
冰冷的、足以将神魂都冻裂的酸楚和难以置信，瞬间将我吞没。
那不是一世……那不是偶然的牺牲……
那只是一个开始。
链接另一端，顾时衍的灵魂之火，微弱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而我，才刚刚触碰到这万载痛苦的冰山一角。
巨大的恐慌和更深的决绝，将我牢牢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