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被冰枪划破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渗出的鲜血在极寒中几乎瞬间凝结。但那远处冰雕指尖泛起的一丝微光，却像一剂最强的强心针，注入了我几乎冻僵的心脏。
有反应了。他听见了。他真的听见了！
我不再理会那抱着头痛苦低吼的银甲幻影，目光重新投向这片无垠的冰封世界。我知道，仅仅呼唤是不够的。我需要找到那些被冰封、被打散的记忆碎片，那是撬动这片绝望冰原的支点。
我的神识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在这片冰冷死寂中艰难地探询着，感受着那微弱却执拗的、属于顾时衍的温暖波动。
很快，我在一株冰桃树下，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暗红。
它被深埋在晶莹的冰层之下，像一颗被冻结的血色琥珀。我跪下来，徒手刨开表面的浮冰，指尖触碰到那硬物——是一截断裂的、染着早已干涸发黑血渍的剑穗。是我霜华剑上的剑穗，万年前那场大战中……失落了。
我颤抖着，用尚存温热的指尖轻轻触碰了那截剑穗。
嗡——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崩塌！
不再是冰冷的桃花林，而是回到了万年前那尸横遍野、魔气滔天的战场！
但……视角完全不同。
我不是以上帝视角俯瞰，也不是以我自己的视角回顾。
我……正透过顾时衍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我能感受到他胸腔撕裂般的剧痛（魔箭贯穿的伤口），能感受到血液流失带来的冰冷和无力，能感受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涣散地望向一个方向。
那里，金色的战神神力冲天而起，与玄烨的滔天魔气疯狂对撞，守护着摇摇欲坠的三界屏障。那是凌玥，是那时的我。我的背影决绝，没有回头。
透过顾时衍的眼睛，我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心里涌起的不是对战神职责的敬佩，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带着血沫的苦涩和……一丝卑微的庆幸。
「她……没回头看我……」一个念头，属于顾时衍的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这共享的视角里，带着令人心碎的温柔和释然，「也好……别看见……我这副样子……」
他的视线艰难地下移，染血的手指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从染血的胸甲旁，拾起一根……不知何时掉落在那里的、属于我的、沾了尘灰的发丝。
他小心翼翼地、用尽最后力气将其攥在掌心，贴在几乎不再跳动的心口。
嘴角，竟然极轻微地、扭曲地向上弯了一下。
「我的……战神……」
这是……他当时的想法？他濒死之时，想的不是痛，不是恨，而是……怕我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庆幸我没回头，只为攥住我一根掉落的头发？
「不……不是的……我看见了……我后来都看见了……」我在这共享的记忆视角里痛哭失声，徒劳地想去抚摸他冰冷的脸颊，「我看见你倒下了……我只是……我只是不能回头……」
我的泪水滴落在记忆的幻境中，画面一阵波动，如同水纹般散去。
我重新跌回冰冷的桃花林，瘫坐在冰面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截冰冷的剑穗碎片，哭得不能自已。
原来遗憾，从来不只是我一个人的。
良久，我抹去眼泪，将剑穗碎片小心地收入怀中。它冰冷，却仿佛带着一丝最后的体温。
我继续寻找。
这一次，我闻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寒意彻底吞噬的……焦糊的米香？
我循着那丝几乎消散的味道，在一处冰壁下，找到了一小块被冻住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灰黑色痕迹。
指尖触碰。
场景再次变换。
是现代的顾家厨房。顾时衍（失忆后）系着不合身的围裙，对着灶台上一个冒着黑烟的锅发呆。锅里是一团焦黑不堪的东西。他眉头紧锁，眼神里是难得的懊恼和……一丝笨拙的慌张。
「又糊了……」他低声嘟囔，声音沙哑，「第几次了……玥儿……会不会嫌我笨？」
下一秒，画面瞬间切换。
他正动作迅速地、带着点做贼心虚般的紧张，将那锅焦黑的粥倒进垃圾桶，又飞快地刷干净锅，重新淘米、加水。这一次，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火候。
最终，他端出一碗清清白白、什么配料都没有的白粥。
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橙子味的，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将那颗亮橙色的糖果，压在了粥碗的最底下。
糖纸被他揉成一团，攥在手心。（正是冰层下那片！）
画面定格在他看似平静、却耳根微红的侧脸上。
我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酸涩又温暖。这是……我醒来后，他第一次给我熬粥的时候……
指尖下的碎片突然变得温暖，那小块灰黑色的痕迹在我掌心融化，化作一团柔和的、带着米香和甜香的光晕。光晕流转，竟在我掌心缓缓凝聚，变成了一颗小小的、却真实无比的、橙子味的水果糖。
温暖的甜香，丝丝缕缕地散发开来，竟然短暂地驱散了周遭一小片区域的严寒！
我将糖紧紧握在手心，感受着那一点真实的甜意和温暖，仿佛握住了他那颗笨拙却真诚的心。
收集的记忆碎片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当我再次试图避开一处隐蔽的冰裂缝时，那个一直沉默跟在我身后、若即若离的银甲幻影，猛地出手拉了我一把。
他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带着冰晶的寒意。
但就在我站稳，一缕发丝被风吹拂到额前时，他那只本该纯粹用于杀戮的、覆盖着冰甲的手，却极其自然地抬起来，指尖轻轻拂过我额前发丝，将那一缕发丝别到我耳后。
动作熟练而温柔。
和主世界那个失忆后、笨拙却总会下意识帮我整理头发的顾时衍，一模一样！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
幻影似乎也愣住了，看着自己刚刚动作的手，冰蓝色的眼眸中疯狂之色褪去少许，流露出一种深切的茫然和……痛苦。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很久未曾说话，却不再是咆哮，而是某种沉痛的陈述：
「当年……在魔殿……签契约时……」
「我只求……‘每一世……都能找到她’……」
「我从来没……没求过……不疼。」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一瞬间，所有线索轰然贯通！
他不是怕疼！他从来都不是怕疼！他主动选择了万世苦刑，怎么会怕疼？
他怕的是……是疼到极致后，意识模糊，灵魂崩坏，会忘了她！会忘了要守护她！会变成真正的、没有自我的傀儡，再也无法履行那比生命更重要的承诺！
这才是他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比死亡更甚的恐惧！
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看向那幻影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心疼与理解。
就在这一刻，仿佛感应到了这种灵魂层面的共鸣与理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冰裂的声响。
我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株被厚冰包裹的桃花枝桠上，那坚不可摧的冰层，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一颗微小至极的、嫩绿色的芽苞，正挣扎着、以一种无比缓慢却坚定的速度，从裂缝中探出头来！
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第二处，第三处……细微的冰裂声此起彼伏，虽然微弱，却清晰可闻。越来越多的冰枝上，开始有嫩芽挣扎着冒出头，焕发出微不足道却震撼人心的生机。
远处，那尊一直代表着痛苦与禁锢的、顾时衍灵魂核心的雕像，其上的裂痕也开始扩大。而这一次，从那些裂痕深处渗出的，不再是冰冷的寒气，而是……一种温暖的、金色的光芒！
如同黎明刺破黑夜的第一缕阳光。
更远处，缥缈的风似乎也开始改变，带来了某种……极其微弱、却欢快清脆的笑声。
是孩子们的笑声！小辰和小玥！
是平行世界那两个孩子纯净的灵魂，与他们父亲的本源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微弱共振吗？
爱……真的能穿透一切屏障。
我站在开始复苏的冰原上，握着掌心那颗小小的糖，看着指尖泛着微光的幻影，泪流满面，却露出了踏入这里后的第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