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桥的尽头,并非想象中的温暖归处,而是一片无垠的、死寂的冰封世界。
彻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我的神魂,比昊宸的神力更冷,这是一种浸透了绝望与孤寂的冷,仿佛能冻结时间的流逝。
我站在厚厚的冰层上,举目四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这里……是我万年前在天界最常去的桃花林。
可如今,哪里还有半分灼灼其华的景象。虬结的枝桠被厚厚的、浑浊的冰层死死包裹,扭曲成痛苦挣扎的姿态。曾经粉白娇嫩的花瓣,如今成了一颗颗凝固的、冰冷的泪滴,永恒地悬挂在冰枝之下,折射不出丝毫光亮。连空气都仿佛被冻住了,沉重得压在心口。
这里是他灵魂的映射——一片被彻底冰封、埋葬了所有温暖与生机的过往。
我艰难地迈开脚步,每走一步,冰层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在这绝对寂静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刺耳。
目光所及,冰层之下并非纯粹的深蓝,而是隐约冻结着许多模糊的影子。我下意识地低头,透过脚下看似透明的冰层,看到了被冻结在深处的两件东西。
一样,是一截断裂的银色剑柄,样式古朴,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是我的霜华剑。万年前那场大战,为了替他挡下玄烨的致命一击,霜华剑寸寸碎裂……这剑柄,竟是那时失落在此处的吗?他何时……又为何将其藏于灵魂最深处?
另一样,是一小片褪色发皱的透明糖纸,依稀能看出曾经包裹着一颗橙子味的水果糖。那是这一世,在顾家那段灰暗日子里,他唯一能笨拙给予的、微不足道的甜。
神兵的残骸与凡尘的糖纸,竟被一同冰封于此。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我的鼻腔。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得如同耳语的声音,缥缈地从冰层深处传来,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痛苦:
「别来……」
「……会疼……」
是顾时衍的声音!
却不是对我说的,更像是他灵魂深处无意识的呻吟,是千万次轮回中累积下来的、对靠近他之物的本能警告——警告着所有试图靠近的温暖,都会被他身上的冰寒与诅咒刺伤。
也包括我。
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因为我知道,在这里,眼泪也会被冻住。
我继续往前走,试图在这片冰封的桃花林中找到他的核心所在。每一步,冰层下的低语碎片就如影随形:
「危险……离开……」
「……不能……再失去了……」
「……冷……」
这些碎片化的呢喃,像一把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我的心脏。
突然,前方一株尤其巨大的、被冰封的桃树后,一道银色的身影猛地闪出!
杀气凛然!
那是一道完全由冰雪和执念凝聚而成的幻影,穿着万年前那身熟悉的、染着暗沉血渍的银甲,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眸,燃烧着冰蓝色的、毫无理智的疯狂火焰!他手中握着一杆同样由寒冰凝结的长枪,不由分说,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直直向我刺来!
速度快得惊人!
我下意识地想凝力抵挡,却发现自己在这心象景中力量十不存一,根本来不及!
就在那冰冷枪尖即将触及我心口的刹那——
它猛地一偏!
带着一种极其突兀的、近乎扭曲的克制,擦着我的衣袖掠过!
刺啦——
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冰冷的寒意侵入,皮肤上瞬间泛起冻痕,却没有真正伤到皮肉。
那银甲幻影似乎比我还受惊,猛地后退一步,持枪的手剧烈颤抖,冰晶从他身上簌簌落下。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的嘶吼,那声音不再是模糊的低语,而是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心碎的挣扎:
「走!滚开!」
「我早该是秩序的傀儡!没有心!不会痛!」
「你唤醒我……只会让我……再疼一次!走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崩溃的哀鸣。
我看着他那疯狂却又刻意避开的攻击,看着他眼中那冰蓝火焰下深藏的、几乎要被自身矛盾撕裂的痛苦,瞬间明白了——这不是敌人。这是顾时衍灵魂深处,那被昊宸秩序之力和自身万载痛苦扭曲了的……守护本能!
它认出了我,所以无法真正伤害我。
却又因这认出,而承受着更大的煎熬。
我没有后退。
反而迎着他颤抖的枪尖,一步步走上前。在他再次失控刺来的瞬间,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那冰冷的枪尖!
掌心传来刺骨的寒意和锋锐的剧痛,虚拟的鲜血自我的指缝间渗出,滴落在脚下纯白的冰层上。
滋——
那滚烫的、蕴含着我的意志与情感的血,竟如同炽热的熔岩,瞬间将冰冷的冰层烫出一个小小的、深不见底的坑洞!
坑洞之中,光影流转,赫然映照出一幅画面——正是万年前,他为我挡下那支致命魔箭,箭矢穿透他肩胛,鲜血喷涌,他却死死将我护在身后,眼神坚定如磐石,没有半分退缩!
「看见了吗?!」我握紧枪尖,任由寒意与痛楚侵蚀,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幻影剧烈震颤的眼眸,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铿锵,砸在这冰封的世界里,「顾时衍!你看着我!」
「你当年连魂飞魄散都不怕!连万世轮回的痛苦都敢主动换!现在却告诉我,你怕疼?!」
那银甲幻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浑身猛地一颤!
他眼中冰蓝色的疯狂火焰像是被风吹动,明灭不定。手中那杆寒冰长枪,从被我握住的地方开始,竟发出“咔嚓”的轻响,不是碎裂,而是……开始融化?冰水顺着枪杆滑落,滴在冰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湿痕。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松开了握枪的手,踉跄着后退,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呜咽。
我没有追击。
我的心为他的痛苦而绞痛,但我知道,不能停。
我的目光掠过脚下冰层,再次看到了那抹褪色的橙黄。我缓缓蹲下身,不顾掌心的伤口,用指尖极轻地、近乎贪婪地描摹着冰层下那块小小糖纸的轮廓。
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奇异地勾起心底最深的柔软。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面上,迅速冻结成小小的冰珠,但其中蕴含的热度,依旧让落点处的冰层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汽。
「顾时衍……」我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无尽的疲惫、心疼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你听着。」
「我从来不要你做那无痛无感、完美无缺的秩序傀儡。」
「我只要那个……会因为我一句‘药苦’,就偷偷在盒子里塞满糖的傻子;我只要那个……明明自己痛得手都在抖,还要笨拙地给我熬一碗粥的丈夫;我只要那个……会为我笑、为我哭、为我疼的……活生生的顾时衍。」
我的话语很轻,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层层坚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世界。
话音落下的瞬间——
远处,一株被冰封的、形态最是扭曲痛苦的桃花树雕像(那或许代表着他灵魂核心的具象),它那一直死死攥紧、如同在无声呐喊的冰雕指尖……
竟然,极其轻微地,泛起了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色光芒。
如同寒冬深夜,骤然点亮的一盏小小心灯。
虽然微弱,却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