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粥香，还有一丝……焦糊味。
我坐在餐桌旁，看着顾时衍在厨房里手忙脚乱。他穿着简单的棉质家居服，褪去了豪门总裁的冷硬外壳，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过于苍白，却莫名透着一股认真的稚气。
这是他坚持要自己熬的第三锅粥。前两锅，一锅糊成了炭，一锅稀得像水。
“马上就好。”他端着碗走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重大的任务。碗里的粥看起来总算勉强达到了可食用的标准。
他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在我面前，递过勺子。然后，他就那样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像是在等待审判。
我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味道……很普通，甚至盐放得还有点少。
“很好。”我说，又吃了一口。
他像是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容，却比窗外阳光更晃眼。他这才坐下，开始吃自己那碗。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我们搬离了那座冰冷的别墅，住进了这个普通的小区。没有前呼后拥的佣人，没有时刻需要提防的算计，只有柴米油盐和窗外吵吵闹闹的市井人声。
他学着用洗衣机，虽然第一次就把我的白衬衫染成了粉红色，对着那件衣服沉默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学着区分糖和盐，虽然有一次炒青菜时还是搞错了，那顿饭我们吃得异常沉默，最后默契地一起点了外卖。
他会在我盯着窗外发呆时，默默递过来一颗橙子味的水果糖。会在超市购物时，精准地避开所有我讨厌的香菜。会在夕阳西下时，和我一起靠在阳台栏杆上，看着远处被染成金红色的云层，说：“以后就这样过普通日子，行吗？”
他的眼神干净，专注，里面只剩下我一个影子。好像守护我，就是他全部的本能和意义。
这几乎就是我曾经在破碎仙骨、沉沦凡尘时，所能幻想出的最美好的未来了。
如果……如果没有那些细微的、却不断累积的裂纹。
就像此刻，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想要递给我。动作很自然。
可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杯壁的瞬间，那只骨节分明、曾经能稳执缰绳、也能在文件上签下亿万金额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杯里的温水晃出来些许，溅在桌面上，留下一点深色的水渍。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
几乎是同时，一幅画面毫无征兆地撞进我的脑海——
万年前，天界桃花林。落英缤纷，仙雾缭绕。
彼时还是凡间将军的他，一身戎装未褪，却笨拙地学着天界的礼仪，为我斟上一杯初雪融成的仙茶。动作有些僵硬，但递过那只青瓷杯时，他的指尖稳如磐石，杯沿凝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他眉眼带着少年人的赤诚和一点点紧张，声音清朗：“战神大人，此茶需趁热饮，才不负…才不负这春味。”
那时的风很暖，桃花的香气甜得醉人。
……
“啪。”
一声轻响将我拽回现实。
是顾时衍将水杯轻轻放在了我面前，眼神里带着一点疑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愣神。那点水渍还留在桌上，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没事。”我接过杯子，指尖冰凉，借喝水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不是错觉。
这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他偶尔会这样。端东西时细微的颤抖，走路时一瞬间的迟滞，听我说话时极短暂的失神…还有夜里，他虽不再被剧痛折磨，但睡眠却变得极沉，有时我叫他两三声，他才迷迷糊糊地醒来，眼底带着空茫的疲惫。
我一直告诉自己，这是重伤初愈的后遗症，是失去记忆后的适应期。
可那幅突如其来的回忆画面，像一把淬毒的锥子，狠狠扎醒了我。
万年前，他凡人之躯，指尖都能稳如磐石。如今…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让我遍体生寒。
失忆…真的只是诅咒解除后的副作用吗？
夜深人静。
窗外只剩下零星的车声。顾时衍睡在我身边，呼吸平稳，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陷在什么并不轻松的梦境里。
我轻轻坐起身，借着月光凝视他的睡颜。这张脸，无论看多久，依旧能让我心头泛起细密的疼和深入骨髓的爱恋。
不能再等了。
我缓缓闭上眼，强行凝聚起全部精神。丹田空空如也，仙力早已消散，但一丝微弱的神识，属于战神凌玥本源的神识，如同风中残烛，尚存一息。
我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丝微弱的力量，探向身旁的顾时衍，不敢惊动他分毫，只想感知一下他灵魂的状态——我告诉自己，只是求个心安。
然而，当我的神识极其轻柔地触碰到他的灵魂本源时——
我猛地睁开眼，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整个人如坠冰窟！
那不是完整的灵魂！
那像一个…破碎的沙漏。
无数细小的、闪着微光的灵魂碎片，正在以一种缓慢却无可挽回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消散、湮灭！就像沙漏中的流沙，一点点漏向虚无！
所谓的“失忆”，根本不是记忆的封闭，而是灵魂的消亡！因为承载那些记忆的“容器”正在消失！
诅咒…根本没有完全解除！它只是转化成了更阴毒、更隐蔽的方式，正在从最根本处抹杀他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骇和绝望。
我看着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向我这边靠拢，寻求温暖的依赖姿态，看着他那张毫无防备的、甚至因为灵魂流逝而显得有些脆弱的睡颜…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瞬间将白日那点温馨假象冲击得粉碎！
烟火人间，岁月静好…原来不过是倒计时前的镜花水月。
沙漏之上的流沙，所剩无几。
而我，甚至不知道敌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