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一道削瘦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林边缘。
是王战。
紧随其后,九道身影接连从林中钻出。
他们身上还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眼神锐利如刀,动作轻盈得不像活人,倒像是九只从暗夜中走出的孤狼。
营地里早起的士兵揉了揉眼睛,看见这十个野人,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水盆扔了。
那是什么人?
满身泥污,头发纠结,衣服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爛,只有腰间的佩刀还透着森森寒光。
可他们的眼神,却让所有看到的人心底发寒。
那是一种饿到了极致,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猎物的眼神。
张奎九人沉默地跟在王战身后,对周围投来的惊异目光视若无睹。
短短一天半的训练,已经将他们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彻底改变了。
他们不再是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的营中老兵。
他们是捕食者。
王战没有回他们的营帐,而是径直走向了虎威营的中心区域。
军需处。
掌管军需的胡管事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平日里最是看人下菜碟,克扣军饷物资是家常便饭。
他正打着哈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糜粥,准备享用早饭。
“砰。”
一卷竹简被扔在了他的桌上,震得粥碗都跳了一下。
胡管事眉头一皱,正要发火,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
王战。
他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山野的蛮荒气,让胡管事把到了嘴边的骂声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王十夫长,您这是?”
胡管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王战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竹简。
胡管事疑惑地展开竹简,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肥肉就猛地一颤。
竹简上罗列着一串长长的清单。
百炼钢甲十套,必须是魏帅亲卫的标准。
北地良驹十匹,要能日行八百里的那种。
牛角强弓十张,破甲重箭三百支。
精钢匕首十把。
火石、油布、伤药、肉干、烈酒……
清单的最后,是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军需调度,任意支取,违者立斩。”
下面,是帅印的鲜红戳记!
魏云的帅令!
胡管事手一抖,竹简差点掉在地上。
他瞬间就想起了昨天大帅亲自下的命令,还有那枚象征着绝对权力的令牌。
“看明白了?”王战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胡管事心上。
“明白,明白!”
胡管事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额角的冷汗滚滚而下。
他再也不敢有半点轻视,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王十夫长放心,您要的东西,小人就算砸锅卖铁也给您凑齐了!”
“我不要你凑。”王战的声音依旧平淡。
“我要最好的。”
“是,是,最好的,一定是最好的!”
胡管事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声嘶力竭地冲着库房的方向吼叫。
“都他娘的别睡了,快,把给将军们备下的那批甲胄抬出来!”
“还有马厩里那十匹汗血马,对,就是少将军都眼馋的那几匹!”
“快,都给老子快点!”
军需处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张奎九人站在王战身后,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
平日里来领件破衣服,都得看这胡胖子的脸色。
今天,王战只凭一卷竹简,就让这胖子把压箱底的宝贝全给搬了出来。
张奎凑到王战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震撼。
“十夫长,这都是给我们的?”
王战点了点头。
“去草原,就是去送死,总得死得像样点。”
他的话很平静,却让张奎等人的心头猛地一沉。
是啊。
这是他们的复仇之行,也是他们的赴死之行。
不到一个时辰。
十套崭新锃亮的黑色钢甲被抬了出来,甲片上还泛着冰冷的幽光。
十匹神骏非凡的战马被牵了过来,每一匹都高大神武,打着响鼻,一看就知是万中无一的宝马。
各种物资堆成了一座小山。
胡管事擦着汗,点头哈腰地站在一旁。
“王十夫长,您看还缺什么吗?”
王战走上前,拿起一件甲胄,用手指在甲片上轻轻一弹。
清脆的金铁交鸣声,悠长不绝。
是好东西。
“够了。”
王战吐出两个字。
他转身看向身后九人。
“脱掉你们身上那身破烂。”
“换上这个,我们去杀人。”
半个时辰后。
当十个全副武装的身影走出军需处时,整个虎威营都安静了。
泥污洗去,破衣换下。
十人十骑,黑甲黑马,如同一群从地狱里走出的死亡骑士。
他们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冷硬如铁的表情。
但身上那套精良的甲胄和胯下神骏的战马,却赋予了他们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尤其是为首的王战。
他没有戴头盔,一头黑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仿佛此行不是去九死一生的敌后,而是去郊外散步。
营地里的士兵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他们看着这支小小的队伍,眼神复杂。
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敬畏和一丝怜悯。
穿得再好,马再快,也只有十个人。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匈奴人的草原。
那里有数不清的匈奴部落,数万名凶残的骑兵。
这十个人,就像是冲进火海的十滴水,恐怕连一点浪花都翻不起来,就会被蒸发得干干净净。
王战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他催动战马,缓缓走向营地大门。
九名老兵,默默跟上。
马蹄声不大,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开门。”
王战的声音不大,守门的士兵却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拉开了沉重的营门。
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
门外是广阔无垠的天地。
也是危机四伏的杀场。
王战没有回头。
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腹,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第一个冲出了营门。
“驾!”
张奎等人怒吼一声,紧随其后。
十道黑色的身影,绝尘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
……
与此同时。
虎威营,中军大帐。
魏琛正端着一杯温热的马奶酒,慢悠悠地品尝着。
帐外,一名斥候单膝跪地,正在汇报。
“少将军,王战一行十人,已经出营,往北去了。”
魏琛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哦?都带了些什么?”
“回少将军,他们带走了军需处最好的甲,最好的马。”
斥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胡管事把给您留的那匹踏雪,都给了王战。”
“啪!”
魏琛手中的酒杯被捏得粉碎,温热的酒液混着鲜血从指缝间滴落。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冰冷。
“好,好得很。”
“父亲还真是看重他。”
魏琛用另一只手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把最好的都给他,这是怕他死得不够快,想让匈奴人多抢些战利品吗?”
斥候低着头,不敢接话。
魏琛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望向王战等人消失的北方。
风从那个方向吹来,带着一丝草原的腥气。
“东西越好,目标就越大。”
“我派去送信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吧。”
斥候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已经出发了,少将军。屠格部的首领,最是贪婪,只要知道有这么一支肥羊送上门,绝对不会放过。”
“很好。”
魏琛扔掉手里的帕子,重新恢复了那副贵公子的优雅姿态。
他重新倒了一杯酒,对着空无一人的北方,遥遥一举。
“王战。”
“希望匈奴人的弯刀,足够锋利。”
“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冷冽的笑声,在营帐中低低地回荡着。
他仿佛已经看到,王战那颗高傲的头颅,被匈奴人砍下,挂在部落的旗杆上,任由风吹日晒。
这个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