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马车彻底驶出一线天峡谷。
身后的压迫感,随着那两座石壁的远去,终于消失了。
风依旧很大,吹在脸上,却不再让人觉得刺骨。
车轮吱呀作响,挽马低头前行,打破了草原的寂静。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每个人都在回味刚才那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
从地狱到人间,不过是几句话的距离。
“咕咚。”
李四狠狠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他的后背,直到现在还是湿的。
“他娘的……”
张奎粗着嗓子,骂了一句,却不知道该骂谁。
他一双牛眼死死盯着前方王战的背影,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王战神机妙算的震惊,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老大。”
张奎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甩缰绳,催着马车赶到王战旁边。
“你他娘的是个妖怪吧!”
这话糙,却是所有人此刻的心声。
另外几辆车上的人,也都把目光聚焦过来,耳朵竖得老高。
王战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早就知道魏琛那狗东西会出卖我们?”张奎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匈奴会在一线天设套?你怎么知道买铁锅能救我们的命?”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连珠炮一样砸了过来。
王战终于勒住了马。
三辆马车缓缓停在了这片无垠的荒原上。
他转过头,看着一张张写满了困惑和震惊的脸。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朝着来时的方向,也就是魏地大营的方向,呸的一声,吐了口浓痰。
这个动作,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魏琛?”王战的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的绣花枕头。”
“一个看见老子一拳干翻九个老兵,眼睛里就全是嫉妒的蠢货。”
“一个当着魏云将军的面不敢放半个屁,背后只敢使绊子的小人。”
王战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是钉子,钉进了众人的心里。
他一句一句地骂着,不带半个脏字,却比任何污言秽语都来得刻薄。
“老子在碧玉城,跟匈奴人砍了三天三夜,什么样的畜生没见过?”
“可像魏琛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自己没本事还见不得别人好的窝囊废,老子见得最多!”
“这种人,不背后捅刀子,那他娘的还是人吗?”
王战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胸膛微微起伏。
张奎、李四他们全都听傻了。
他们没想到,王战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不是什么神机妙算,也不是什么未卜先知。
就是对一个人,一种人,最纯粹、最直接的判断。
因为看透了,所以料到了。
“至于为什么是一线天……”王战的眼神变得幽深。
“因为换了我是他,我也会选这个地方。”
“路窄,易守难攻,方便设伏。”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进入匈奴地盘的必经之路,我们躲不开。”
“他根本不需要知道我们的具体路线,只需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就一定能等到我们。”
王战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三车铁锅。
“所以,我们不能像一支军队。”
“骑兵、钢甲、战刀,这些东西在战场上是保命的家伙,可在这里,就是催命的阎王帖。”
“只有这些死沉死沉的破锅,这些跑不快的驽马,这身连乞丐都嫌弃的破皮袄,才能让我们看起来无害。”
“才能让那些等着抓奸细的匈奴人,从心底里瞧不上我们,懒得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
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所有的谜团,瞬间解开。
逻辑清晰,简单粗暴。
却又让人不得不服。
原来从一开始,从决定当掉铠甲战马的那一刻起,王战就算计好了一切。
他不仅算计了敌人,连自己人的背叛,都算了进去。
这份心智,太可怕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片刻之后,张奎突然一拍大腿,破口大骂。
“我操他魏琛姥姥!”
这一声怒骂,像是在油锅里丢进了一点水,瞬间炸开了锅。
“狗娘养的杂碎!”
“老子当初就看他不顺眼,小白脸一个!”
“等咱们回去,非把他屌给割下来下酒!”
“他奶奶的,差点把咱们十个兄弟全坑死在这!”
咒骂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
这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用最粗俗的语言,宣泄着心中的愤怒、后怕和压抑。
王战没有阻止他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
他知道,这股气必须撒出来。
否则,会成为心魔,影响接下来的任务。
骂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骂得口干舌燥,却也觉得心里痛快了不少。
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好像被搬开了。
车队里的气氛,不再那么压抑。
众人看向王战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佩服,是信服。
那么现在,就是死心塌地的追随。
“老大。”张奎抹了把脸,郑重地看着王战。
“之前的事,兄弟们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从今往后,我们这九条命,就都交给你了。”
“你说往东,我们绝不往西,你说干他娘的,我们绝不喊疼!”
“对,老大,你下令吧!”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李四、赵虎等人齐声附和,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无形之中,王战已经成了这支队伍绝对的核心,唯一的支柱。
王战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复仇的火焰,也是信任的火焰。
他点了点头,表情严肃起来。
“想跟着我,可以。”
“但我的规矩,丑话说在前面。”
“从现在开始,约法三章。”
众人的神色也跟着一肃,洗耳恭听。
“第一,我的命令,就是一切。不管你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理解还是不理解,都必须无条件执行。有疑问,憋着。有意见,烂在肚子里。”
“谁要是敢质疑我的命令,或者阳奉阴违,别怪我王战的刀不认人。”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众人心头一凛,齐声喝道:“是!”
“第二,绝对不许擅自行动。你们现在不是大魏的兵,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行脚商。你们的任务就是赶车、搬货,装孙子。”
“谁要是手痒,想跟匈奴人比划比划,或者觉得自己牛逼,想一个人去探探路。”
王战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不用等匈奴人动手,我亲自送他上路,给他刨个坑埋了。”
这话里的杀气,让所有人脖子后面都冒起了凉气。
“是,绝不擅自行动!”众人再次吼道。
“第三,忘了碧玉城。至少在任务完成前,把这三个字从你们脑子里给我挖出去。”
“我知道你们恨,我也恨,我做梦都想把屠格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但现在不行。”
“你们的眼神里,不能有仇恨,不能有杀气。只能有贪婪,有市侩,有见到一个铜板都想掰成两半花的算计。”
“谁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露了半点马脚,害死了兄弟们……”
王战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意思,所有人都懂。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九个人的声音,汇成了一股。
“好。”王战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样一支绝对服从、令行禁止的队伍。
他缓缓抬起手,马鞭指向了太阳即将落下的东方。
那里,天与地的交接线被染成了一片金红。
“屠格的老巢,就在那个方向。”
“不过我们不直接去找他。”
“草原这么大,部落多如牛毛。我们先往东走,找个看着顺眼的小部落。”
“用我们的铁锅,去换他们的羊,换他们的马奶酒。”
“顺便再跟他们打听打听,屠格大人的部落,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王战的计划简单明了,先融入再刺探。
“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
“那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