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王战带着他那支临时的复仇者联盟,成了屠格后方草原上的一道鬼影。
他们从不与屠格派来清剿的大军正面冲突,却又无处不在。
今天,东边一个部落的马匹在夜里被洗劫一空,只留下一地被割断的缰绳。
明天,西边一个部落的粮草帐篷突然起火,烧得惊天动地。
后天,屠格的一支百人巡逻队,在追击一群乱民时,被引入沼泽,人仰马翻,等他们好不容易挣扎出来,马没了,武器也没了,只剩下满身泥浆和羞辱。
王战将游击战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他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猎人,带着一群刚刚学会捕猎的狼崽子,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与屠格这头猛虎巧妙地周旋。
他教这些牧民如何在夜里通过星辰辨别方向,如何在草地上隐藏自己的踪迹,如何利用地形设置陷阱。
他甚至让张奎这个大嗓门的家伙,专门组建了一支骂阵大队,每天换着地方,用最污秽、最难听的匈奴话,问候屠格和他手下将领的祖宗十八代。
屠格被彻底激怒了,他派出的清剿部队一次次无功而返,反而损兵折将,士气低落。
而王战这边,队伍却在以滚雪球般的速度壮大。
每当他们打下一个被屠格压榨的部落,王战并不急于离开。
他会把缴获来的牛羊分给那些食不果腹的牧民,会把图拉的京观故事,当成最激动人心的战报,由张奎这个天生的演说家添油加醋地讲给每一个人听。
恐惧会传染,但勇气和希望,同样如此。
当一个又一个部落的男人,看着自己干瘪的粮袋和身边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时,他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与其被屠格慢慢榨干最后一滴血,不如跟着这个神秘的魏人,轰轰烈烈地干一场。
短短半个月,聚集在王战麾下的人马,已经从最初的三百,膨胀到了五千余人。
这五千人,装备依旧简陋,许多人手里拿的还是削尖的木棍和打猎的弓箭,但他们的眼神,却和半个月前截然不同。
那里面有狼性,有血性,有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
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这天夜里,联盟的临时营地里,篝火烧得正旺。
王战看着围坐在篝火边,大口吃肉、大声说笑的牧民们,眼中却没有太多喜悦。
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他把张奎、李四,还有几个新推举出来的、在各部落中颇有威望的头领叫到了自己的毡房。
“老大,叫我们来啥事啊?我那边正跟他们吹牛逼呢。”张奎一进门就嚷嚷开了。
“闭嘴。”王战瞪了他一眼。
张奎立刻缩了缩脖子,老实地坐到了一边。
几个匈奴头领也有些局促地坐下,他们看着王战,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这个魏人,在他们心里,已经和草原上传说的英雄没什么两样了。
王战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我准备走了。”
一句话,让整个毡房瞬间安静下来。
“走?”一个叫巴图的,原黑羊部的头领,第一个站了起来,他脸上满是急切。
“王战首领,你为什么要走?现在我们势头正好,屠格那老狗被我们耍得团团转,只要我们再加把劲,说不定就能把他……”
“把他怎么样?”王战打断了他,语气平静。
“把他赶下台,然后呢?你们谁来当这个大汗?”
巴图愣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王战的目光从几个头领脸上一一扫过:“你们现在有五千人,明天可能就有一万人。人越多,心思就越多。现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叫屠格,所以大家能拧成一股绳。”
“可一旦屠格倒了,你们这股绳,马上就会散掉,甚至会为了争夺草场和牛羊,自己人打自己人。”
“到那个时候,你们和屠格,又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众人火热的头顶上。
他们光想着反抗,却从未想过反抗之后的事情。
“最重要的一点。”王战站起身,坦然地看着他们。
“我是个魏人。我的家,我的根,都在长城那边。我帮你们,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但你们的未来,需要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首领来带领。一个匈奴人,带领你们在这片草原上,重新建立你们自己的规矩。”
他的话合情合理,让人无法反驳。
巴图等人沉默了,他们知道王战说的是对的。
一个魏人,终究不可能成为他们的王。
“可是,没了你,我们……”巴图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自信。
“你们缺的不是勇气,只是方法。”王战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三个用羊皮缝制的小锦囊,递给了巴图。
“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们,但我给你们留了三条后路。”
“这是什么?”
“锦囊。”王战解释道:“我不在的时候,如果你们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打开第一个。如果第一个解决不了,再打开第二个。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第三个。”
这充满神秘色彩的举动,让几个头领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接过锦囊,像是接过了什么神谕。
“老大,你这整得跟说书先生似的。”张奎在一旁小声嘀咕。
王战没理他,继续对巴图等人说道:“屠格的军队比你们强壮,装备比你们精良,所以永远不要想着跟他们硬碰硬。”
“草原就是你们最大的武器,你们要像狼群一样,利用你们对地形的熟悉,去骚扰他们,去拖垮他们。让他们吃饭吃不安稳,睡觉睡不踏实。”
“记住,你们的目的不是歼灭他们,是耗死他们。等到他们人困马乏,士气全无的时候,才是你们下口咬断他们喉咙的机会。”
他将游击战的精髓,用最简单直白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巴图等人听得连连点头,将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
交代完这一切,王战感觉心头一松。
他成功地点燃了这把火,现在,这把火能不能烧毁屠格的霸业,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做完这一切,王战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张奎他们九个,悄悄来到了营地边缘,一个临时搭建的俘虏营。
里面关着这半个月来,他们俘虏的一百多个匈奴兵。
这些人一个个垂头丧气,面黄肌瘦,看向王战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们已经见识过那些疯狂牧民的手段,知道自己一旦被带出去,下场只会是变成肉泥。
王战站在俘虏营前,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想活命吗?”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俘虏都精神一振。
“想,想,饶命,我们想活命!”俘虏们争先恐后地喊道,跪倒一片。
“想活命,就得拿出活命的价值。”王战缓缓踱步:“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跟我走的机会,但是我只要一个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百多个人,只带一个走?
短暂的安静后,俘虏营炸开了锅。
每个人都拼命地往前挤,指着自己,用尽所有知道的词汇,来证明自己比别人更有用。
“爷选我,我认识路,整个东边草原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选我,我爹是屠格大汗的马夫,我知道他最喜欢哪匹马!”
“我,我,我会说魏话!”
王战看着这群为了活命而丑态百出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缩在角落里,虽然同样渴望,但眼神却比别人多几分灵动的年轻人身上。
“你出来。”王战指了指他。
那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王战没再看其他人一眼,转身带着那个幸运儿,走进了旁边一个无人的帐篷。
帐篷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
王战让那年轻人跪在地上,自己则坐在一张矮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哈撒。”年轻人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
“哈撒。”王战点了点头:“你想活命,我可以给你。但从现在起,你的命,是我的。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有一个字说错了,有一个动作做错了,我保证,你的下场会比被那些牧民用石头砸死,惨一百倍。”
哈撒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能从这个魏人平静的语气里,感受到比死亡更可怕的寒意。
“小人明白,小人一定都听大人的!”他拼命地磕头。
“很好。”王战很满意他的反应。
他凑近哈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始讲述一个故事。
“你听好了。半个月前,你们的图拉大人,接到了一份来自魏地的密报。”
“密报是一个姓魏的将军派人送来的,说有一支十人的魏军小队,会通过一线天,潜入草原执行任务……”
王战说得很慢,很清晰,他将魏琛的名字,官职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图拉大人看完密报,大喜过望,立刻就派了百夫长带人去一线天设伏。”
“这件事,当时在场的只有几个心腹,而你,哈撒,就是图拉大人的亲兵,负责在帐外守卫,你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全部对话。记住了吗?”
哈撒呆呆地听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根本不是什么图拉的亲兵,他只是个刚被征召入伍没多久的小兵,那天图拉出发时,他连图拉的脸都没看清。
可现在,王战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用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烙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看着王战那双在油灯下忽明忽暗的眼睛,疯狂地点头。
“记住了,小人记住了,是一个姓魏的将军,叫魏琛,是他告的密!”
“很好。”王战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这个故事,它能让你活下去。回到魏营之后,如果有人问你,你就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讲出来。”
“是,是,小人一定照办!”
王战看着他那副感恩戴德、劫后余生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转身走出帐篷,对着外面等候的李四说道:“把他看好了,嘴堵上,在我们回到大营前,别让他跟任何人说话。”
“明白!”李四点了点头,拖着还处在懵懂和狂喜中的哈撒,消失在了夜色里。
王战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草原的风,带着自由和血腥的气息。
是时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