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魏琛那句癫狂的嘶吼还在梁柱间回荡,每一个字都透着狗急跳墙的疯狂。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帅案之后,那个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男人身上。
魏云的脸隐藏在跳动的烛火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没有去看自己的义子,,他的目光落在了王战那两根依旧夹着剑锋的手指上。
那两根手指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
指节上甚至连一道白印都没有,仿佛那淬铁的剑锋,不过是一根无力的稻草。
魏云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抬起手,做了一个往下压的动作。
“都住手。”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股几乎要将帐篷掀翻的杀气和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
魏琛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握着剑的手一松,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晃了晃,脸色惨白地看着魏云,嘴唇哆嗦着,还想再说些什么。
“来人。”魏云没有给他机会。
“卸去魏琛所有职衔、佩剑,打入军牢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此令一出,满帐皆惊。
两名一直守在帐外的亲兵走了进来,他们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魏琛,又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魏云,没有丝毫犹豫,一左一右架住了魏琛的胳膊。
“义父,义父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被冤枉的,你信他一个外人,不信我这个儿子吗?”魏琛彻底慌了,开始奋力挣扎,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魏云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他只是摆了摆手。
亲兵不再客气,其中一人一记手刀砍在魏琛的后颈上,魏琛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像一滩烂泥一样被拖了出去。
直到魏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帐外,帐内的将领们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看着主位上的魏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谁都知道魏琛是魏云一手带大的,名为义子,实则与亲生无异。
可在这通敌叛国的铁证面前,魏云竟然没有丝毫的偏袒和犹豫,这份铁血手腕,让所有人心中发寒。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魏云环视众人,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此事我会亲自详查,一定会给枉死的弟兄们一个交代,也给我大魏的军法一个交代,都散了吧。”
“遵命!”众将轰然应诺,如蒙大赦,纷纷退出了大帐。
很快,偌大的中军帐里,只剩下了魏云和王战,以及还瘫在地上的哈撒。
魏云走下帅台,亲手将那把属于魏琛的佩剑捡了起来,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剑身,剑鸣清越带着一股不祥的颤音。
“让你见笑了。”魏云将剑收回鞘中,随手扔在一旁,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将军大义灭亲,末将敬佩。”王战躬身道。
魏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他走到王战面前,目光再一次落在了王战的手上。
“你的手,没事吧?”
“谢将军关心,皮肉之伤。”王战活动了一下手指,仿佛刚才夹住的不是利剑,而是一双筷子。
魏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他知道,这绝非一句简单的皮肉之伤可以解释。
这个年轻人身上藏着的秘密,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草原上的事,你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跟我说一遍。”魏云指了指一旁的座位,自己则重新坐回了主位。
王战没有隐瞒,将他们如何利用商人身份潜入,如何与匈奴游骑周旋,如何在灰狼部借力打力,如何斩杀图拉,又如何煽动那些被压迫的部落揭竿而起。
最后又是如何将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变成了一支五千人的燎原之火,事无巨细地全盘托出。
他讲得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故事。
但魏云却听得心潮起伏。
他从王战平淡的叙述中,听出了步步为营的算计,听出了万丈悬崖边的豪赌,更听出了那种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可怕智谋。
以十人之力撬动草原格局,让屠格后院起火自顾不暇。
这已经不是一个勇字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帅才,是将才!
魏云看着眼前的王战,心中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发现瑰宝的惊喜,有后生可畏的赞叹,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后怕和愧疚。
若不是王战命大,若不是他智计过人,这样一员足以改变战局的良将,就要因为自己那个孽子的嫉妒和愚蠢,不明不白地死在草原上了。
那将是他魏云,乃至整个大魏的损失。
“游击校尉,官升三级,黄金百两,良马十匹。”魏云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封赏。
“你觉得,够吗?”
王战一愣,随即答道:“将军赏罚分明,末将不敢奢求。”
“不够。”魏云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一张巨大的沙盘地图前。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魏地和匈奴草原的各个部落与据点。
“我大魏军制,校尉之上便是参将。但参将需统领一营兵马,你手下无人,这个位置暂时给不了你。”
魏云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一片空白的区域,那是在匈奴腹地和魏地边境之间的一片缓冲地带。
“我给你一个承诺。”魏云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王战。
“三个月,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组建一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部队,人数不限,兵源你自己想办法,可以是军中的精锐,也可以是你那些草原上的朋友,军械粮草我全力支持。”
“三个月后,我要你像一把尖刀,插在这里。”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片区域。
“我要你成为屠格睡不着觉的噩梦,成为悬在他头顶上的屠刀!”
“至于魏琛……”魏云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决绝所取代。
“他是我养大的,但更是大魏的罪人,我会给你,给所有死去的弟兄一个交代。”
王战的心被这番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魏云话语中的信任和那份沉甸甸的期许。
“末将,定不负将军所托!”王战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从主帐出来的时候,月已中天。
张奎、李四他们九个,像九根望夫石一样戳在帐外,看到王战出来,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
“老大,怎么样?将军怎么说?”
“那姓魏的孙子,是不是已经砍了?”
王战看着他们一张张急切的脸,笑了笑,把魏云的决定和封赏简单说了一遍。
当听到魏琛被打入大牢,王战被破格提拔为游一击校尉,而他们也都官升百夫长时,这群刚刚还在刀口上舔血的汉子,一瞬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校尉?”张奎结结巴巴地看着王战,然后又看了看自己。
“百……百夫长?我他娘的现在是百夫长了?”
“砰!”
孙大牛狠狠一拳砸在张奎胸口,咧着大嘴笑道:“你现在是张百夫长了,以后手底下管着一百号人呢!”
“我操!”张奎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一把抱住王战,激动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嚎道:“老大,我们出人头地了,我们他娘的终于出人头地了!”
“哈哈哈!”
压抑了太久的兴奋和喜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九个汉子又笑又叫,引得周围巡逻的士兵纷纷侧目。
那些目光,和他们回来时已经完全不同。
如果说之前是好奇和怀疑,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纯粹的敬佩和羡慕。
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十夫长,在短短半个月内,搅动草原风云,逼得将军义子锒铛入狱,自己则一步登天成了校尉。
这样的传奇,就在他们眼前活生生地发生了。
从今天起,王战这个名字,注定要成为整个北境军营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一个真正的香饽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