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军牢,阴暗潮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血腥气混合的怪异味道。
除了偶尔从墙壁缝隙里吹进来的风声,这里寂静得能让人发疯。
魏云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走进了最深处的一间囚室。
囚室里,魏琛像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蜷缩在铺着发霉稻草的角落里。
他身上华丽的将袍已经被扒去,换上了一身灰色的囚服,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被拖拽时留下的擦伤,再也没有了半分往日的英气和倨傲。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当看清来人是魏云时,他浑身一颤,挣扎着爬了过来,抓着冰冷的铁栏杆,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义父,您来了,您是来放我出去的吗?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您不会相信那个外人的挑拨……”
魏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
良久,魏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魏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义父,您说什么,我……”
“我问你,为什么?”魏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
“我待你如亲子,将你一手提拔到参将之位,你想要什么,我哪一样没有给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通敌叛国,自掘坟墓的蠢事!”
魏云的质问像一记记重锤,砸在魏琛的心上。
他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
魏琛松开栏杆,颓然地坐倒在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我……我嫉妒。”
他像是说梦话一样,喃喃自语。
“我嫉妒李参将上次打了胜仗,您当众夸他。我嫉妒赵校尉的骑兵营,装备永远是最好的,我更嫉妒王战!”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情变得有些狰狞。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十夫长,凭什么一回来就能得到您的青睐?凭什么他能做到的事,我做不到?”
“我才是您的儿子,这北境大营,将来都该是我的,我只是想除掉一个潜在的威胁,我有什么错!”
“混账!”魏云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心胸竟然狭隘到了如此地步。
“为了你那点可怜的嫉妒心,你就出卖执行九死一生任务的袍泽?你就把一百多条人命当成你往上爬的垫脚石?”
“我……”魏琛被骂得哑口无言,他知道再狡辩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隔着栏杆朝着魏云拼命磕头。
“义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啊,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他声泪俱下,哭得像个孩子。
“您忘了么,我八岁那年,您带我去打猎,我掉进了冰窟窿里,是您不顾性命跳下去把我救上来的。您说只要有您在,就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
“还有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我吓得尿了裤子,是您挡在我身前,一刀砍下了一个匈奴人的脑袋,把他的血抹在我的脸上,告诉我这才是魏家的男人!”
他不断地提起往日的恩情,试图唤醒魏云心中那最后一点父子之情。
“义父,看在我们二十多年父子情分上,您饶我这一次,我愿意将功赎罪,我愿意去当个小兵,去守最苦的哨卡,只要能让我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
魏云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魏琛提到的每一件事,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个他曾寄予厚望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囚室里,只剩下魏琛压抑的哭声和沉重的喘息声。
魏琛看到魏云脸上的不忍,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义父终究是心软的。
然而,当魏云再次睁开眼睛时,那眼中所有的温情和不忍,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铁一般的冰冷和决绝。
“军法无情。”魏云缓缓吐出四个字。
“通敌叛国者当斩,出卖袍泽者当斩,此罪天地不容,神人共愤。”
“我若是饶了你,我如何去面对那一百多个被你害死的弟兄的在天之灵?我如何去统帅这十万北境大军?我如何对得起大魏的江山社稷?”
魏琛脸上的希望,瞬间凝固,变成了彻骨的绝望。
“不……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来人。”魏云转过身,不再看他。
“三日后,午时三刻,于校场之上将罪人魏琛明正典刑,斩首示众,通告全军,以儆效尤!”
“是!”门外传来守卫沉闷的应答声。
死刑。
这两个字像两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劈在了魏琛的脑海里。
他彻底懵了。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
他要死了。
被他最敬爱的义父,亲手送上断头台。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在一瞬间吞噬了他。
但紧接着,从那绝望的深渊里,却生出了一股鱼死网破的疯狂和怨毒。
既然你不让我活,那我也不让你好过!
“义父!”魏琛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
魏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孩儿,领罪。”魏琛的声音里,没有了哭喊,没有了哀求,只有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既然孩儿必死无疑,临死之前可否让孩儿再给您磕最后一个头,报答您这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他的语气,充满了认命和孝道,让人听不出丝毫破绽。
魏云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这个孩子,他毕竟是爱过的。
“好。”
一个字从魏云的牙缝里挤了出来。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魏琛。
魏琛低下头额头触地,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义父,您保重。”
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眼中那死水般的平静,轰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从散乱的囚服袖中,抽出了一根早已磨得尖利无比的木簪!
那是他之前用来束发的,被卸甲时遗漏了下来。
“噗嗤!”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魏云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腹部,那根从囚服下露出的沾着血的木簪。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躲过了千军万马,躲过了无数阴谋暗算,最,却会死在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手里。
而且,是在他放下所有防备,心存最后一丝怜悯的时候。
“你……”魏云张了张嘴,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去死吧,老东西!”魏琛的脸因为极致的兴奋和扭曲而变形,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根木簪又往里送了寸许!
“砰!”
外面的守卫听到动静,立刻撞开了牢门。
当他们看到眼前的一幕时,瞬间惊得魂飞魄散。
大魏的北境统帅,正被他的义子用一根木簪钉死在铁栏杆上。
魏琛缓缓抽出木簪,任由魏云的身体软倒下去。
他转过头,看着那两个目瞪口呆的守卫,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而又残忍的笑容。
“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就一起下去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