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一支疲惫不堪的队伍,躲进了一处由风化岩石形成的天然石窟里。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虎的尸体,被平放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
兄弟们默默地围着他,没有人说话。
孙大牛用一个水囊,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赵虎脸上的血污和尘土,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李四则在一旁,用匕首,费力地在坚硬的岩壁上,一下一下地刻着字。
王战靠在石壁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骨断裂般的剧痛。
昨夜的厮杀,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
但他没有管,他的目光,只是空洞地落在赵虎那张憨厚的脸上。
又一个兄弟没了。
从张奎抱着火盆的决绝,到赵虎临死前的那个笑容,一幕一幕,像刀子一样,在他的心里反复切割。
他开始怀疑,自己把兄弟们带上这条路,到底是对是错。
那个叫永安的郡主,蜷缩在石窟的角落里,她身上华贵的长裙,早已被划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她看着这群沉默的男人,看着他们为死去的同伴整理遗容,看着他们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悲痛,她的心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攫住了。
她见过太多的人,见过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也见过战场上的铁血无情。
但她从未见过这样一群人。
他们是逃犯,是叛逆,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但他们之间的那份情义,却比黄金还要真切,比钢铁还要坚硬。
她想起了王战在被围攻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我给他们收尸。”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准备用自己的命,去换取她逃跑的机会。
她站起身,走到王战面前。
“你的伤,需要处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却少了几分疏离。
王战没有理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让他自己待会儿。”李四拉住了郡主,低声说。
郡主没有生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战,然后缓缓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你们是王战,和他的八个兄弟。”
王战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魏琛上报朝廷的奏折,说你们勾结匈奴,在草原上伏杀了魏云将军,意图叛乱。”郡主继续说道,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但现在我看到的,是你们为了救我这个大魏郡主,不惜与匈奴精锐死战,甚至付出了兄弟的性命。”
“我父亲常说,一个人的眼睛会骗人,但他在生死关头做出的选择,不会。”
她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回到王战的脸上。
“所以,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
这番话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死水之中。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看向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
“清白?”孙大牛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嘶哑。
“清白有什么用?现在我们是人人喊打的叛贼,老将军死了,张奎死了,现在老赵也死了。我们连给他们报仇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清白?”
他的话里,充满了绝望。
“我能帮你们。”郡主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坚定。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们把我,安全地送到雁门关。”
郡主看着王战,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我到了雁门关,见到了我父亲的旧部,我的一句话,就能让魏琛所有的谎言,不攻自破。”
“到时候,你们不再是叛贼,而是护驾有功的功臣。朝廷会重新审理此案,镇南王府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我父亲会亲自为你们死去的兄弟,请封恤赏,让他们风风光光地,葬入英烈祠!”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护驾有功的功臣!
风风光光地葬入英烈祠!
这几个,像是有着无穷的魔力,让这些深陷泥潭的汉子,瞬间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孙大牛的嘴巴张了张,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四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们看向王战,等待着他的决定。
王战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郡主。
“我们凭什么信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生了锈的铁器。
“就凭这个。”郡主没有丝毫退缩,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王战交给她保管的紫檀木盒子。
“这里面,是北境防线图的勘校版。这东西的重要性你比我清楚。”
“如果我心怀叵测,大可以带着它,自己想办法逃走,甚至交给匈奴人,换取我的安全,但我没有。”
她将盒子,重新塞回王战的怀里。
“现在,它比我的命重要。我把它交给你,我的命也交给你们。”
“王战,这是一场交易,也是一场赌博。你赌我言而有信,我赌你们能带我突出重围。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战看着手里的盒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而坚定的少女。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到赵虎的尸体旁。
他从赵虎的怀里,拿出那半块已经干硬发黑的肉饼,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仿佛在咀嚼着所有的痛苦和仇恨。
“李四。”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道。
“在,老大。”
“把老赵的名字,刻深一点。”
李四一愣,随即明白了王战的意思,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泛红:“好!”
王战转过身,看向剩下的六个兄弟,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吃东西,处理伤口,一个时辰后,我们出发。”
“去哪儿,老大?”孙大牛下意识地问。
王战的目光,望向了南方的雁门关方向,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去讨一个公道。”
“也去接我们的兄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