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校尉的风波,如同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虽然很快沉底,但荡开的涟漪却久久未能平息。
军营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临城军的士兵们看北境老兵的眼神,不再是审视和敌意,而是多了一丝敬畏和服从。
他们亲眼见证了张彪的选择,也亲眼看到了孙大牛的狠辣,更感受到了王战那不容挑战的铁腕。
这种融合带着血腥味,却异常牢固。
然而,内部的隐患刚刚压下,来自天地的考验,却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轰然降临。
北境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凶猛。
前一天还是秋高气爽,一夜之间,铅灰色的云层就压满了整个天空,凛冽的北风卷着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而来。
仅仅一个昼夜,整个雁门关内外,便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积雪没过脚踝,天地间一片混沌,能见度不足十步。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彻底打乱了王战所有的计划。
修复城墙的工程被迫停止,西山矿场的开采也无法进行。
更致命的是,那六万多名匈奴降兵的安置,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他们被临时安置在关外的一片洼地里,用缴获的帐篷和木料,搭建了简陋的营地。
原本在秋日里还算能遮风挡雨的营地,在如此恐怖的暴雪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第一天,就有上百名老弱的俘虏,在寒风中被活活冻死。
第二天,死亡的人数翻了一倍。
第三天,恐慌和绝望开始在降兵营中蔓延。
为了抢夺一块挡风的毛毡,为了多分一勺稀粥,昔日的同族,开始自相残杀。
营地里每天都有小规模的暴动发生,负责看守的士兵疲于奔命,压力剧增。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刘勋急得在帐内团团转,他那身肥肉因为焦虑而不断抖动。
“王兄弟,我们的存粮本就不多,养活自己人都够呛,现在每天还要分出大量的粮食去喂那六万张嘴。”
“再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月,我们自己都得喝西北风!”
他的商人本性暴露无遗,在他看来,这些匈奴俘虏就是一笔亏到姥姥家的买卖。
“刘将军此言差矣。”张彪在一旁反驳道,他的眉头紧锁。
“这些降兵是我们重要的劳动力,开春之后无论是开垦农田还是开采矿石,都指望着他们。若是现在都死光了,我们之前的仗就白打了。”
经历过血火的洗礼,张彪的眼光早已不再局限于一城一地,他开始从王战的角度,去思考整个北境的未来。
“白打了也比大家一起饿死强!”刘勋吹胡子瞪眼。
“再说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对他们好,他们也不会念你的情,一旦有机会,他们还是会反咬我们一口!”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几万人就这么冻死饿死!”
“那你说怎么办?把我们的口粮都给他们吃,让我们的士兵饿着肚子去守城?”
两人争执不下,都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战。
王战面前的桌案上,放着几份报告。
一份是粮草的消耗统计,红色的数字触目惊心。
一份是降兵营的每日死亡人数,同样是一片血红。
还有一份,是李四刚刚呈上来的,关于京城方向的情报。
黄公公回京之后,果然在皇帝面前大肆告状,参奏他拥兵自重,独吞战功,朝堂之上一股针对他的暗流正在涌动。
内忧外患,如同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大牛,你怎么看?”王战没有回答刘勋和张彪,反而看向了坐在一旁,一直闷头擦拭着自己那柄乌兹钢刀的孙大牛。
孙大牛抬起头,瓮声瓮气地说道:“麻烦,要我说挑出里面能干活的青壮,一人发两个黑面馒头,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活。”
“至于那些老的少的,女的,碍手碍脚的,直接赶出关外,让他们自生自灭。草原上的狼,会帮我们解决麻烦。”
他的方法,简单粗暴,充满了北境生存法则的残酷。
这也是历来边军处置大量俘虏的常规做法。
帐内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刘勋张了张嘴,想说这个办法好,但看着王战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张彪则是眉头皱得更深,他本能地觉得不妥,却又说不出更好的办法。
王战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厚重的门帘。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瞬间灌了进来。
外面,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
几个负责站岗的士兵,身上落满了雪,冻得嘴唇发紫,却依然站得笔直。
“传令下去。”王战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异常清晰。
“从我的亲卫营开始,到你们的部队,所有士兵每日的口粮减半。”
“什么?”刘勋第一个跳了起来。
“王兄弟,你疯了?现在天寒地冻,士兵们消耗巨大,你还削减口粮,这是要兵变啊!”
孙大牛和张彪也都是一脸震惊。
王战没有理会他们,继续说道:“削减下来的粮食,全部送到降兵营。另外,将我们库存的药材分出一半,给降兵营里生病的人治病。”
“告诉那些匈奴人,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我王战就不会让他们冻死饿死。想活下去的,就都给我老实点。”
“老大!”李四急了:“你这是……”
“这是在救他们的命,也是在救我们自己的命。”王战转过身,目光在帐内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刘大哥,你只看到了六万张吃饭的嘴。但我看到的,是六万双可以干活的手。孙大哥,你觉得把他们赶出去,狼会解决麻烦。”
“但我告诉你,一个冻饿而死的匈奴人,他的亲族会记恨我们一辈子,会变成更凶狠的狼,回来找我们报仇。”
“一群被我们救活的匈奴人,他们会成为我们手里最好用的牛马。”
“至于兵变?”王战的嘴角,扯出一丝冷峭的弧度。
“我王战的兵,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那也不配跟着我打天下。”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气和长远的眼光,让帐内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刘勋还在计算着得失,张彪的眼中却已经亮起了光芒,他似乎明白了王战的深意。
而孙大牛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王战,这个他誓死追随的男人,在这一刻仿佛又变得高大了一些。
然而,计划虽好现实却更加骨感。
粮食和药材送了过去,降兵营的骚乱暂时平息了,但死亡率并没有显著下降。
最大的问题是寒冷。
简陋的帐篷根本无法抵御零下几十度的严寒。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王战却一头扎进了工坊区。
钱伯的工坊,是整个雁门关最暖和的地方。
巨大的熔炉昼夜不息,熊熊的炉火将这个巨大的空间烤得如同夏日。
王战来的时候,钱伯正带着几个徒弟,满头大汗地研究着什么。
他们面前的地上,摆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钱伯,这是什么?”王战好奇地问道。
“统帅!”钱伯看到王战,连忙擦了把汗,兴奋地拿起一个黑乎乎的圆饼状东西。
“您看,这是我们琢磨出来的新玩意儿,咱们这儿的煤,品质不高,烧起来烟大,还不耐烧。”
“我就寻思着,把那些煤粉,混上黄泥和水,和成泥,再做成这样,中间掏上几个洞,你猜怎么着?”
钱伯献宝似的说道:“这玩意儿,不但烧起来烟小了,还比直接烧煤块,耐烧至少一倍,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叫蜂窝煤!”
王战拿起一块蜂窝煤,入手坚硬,沉甸甸的。
他看着上面那十几个均匀的孔洞,脑海中仿佛有无数道闪电划过。
煤粉、黄泥、水……
这些东西,在雁门关,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亮得吓人,他抓着钱伯的肩膀,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钱伯,你真是我的福星,你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他要让这六万匈奴人,在这片冰天雪地里,为自己也为他们自己,造出一片可以栖身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