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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境的风确实是温吞的,卷着庭院里新绽的玉兰香,连带着庆功宴上的酒气都染上几分软绵。

李明月指尖转着空酒杯,杯沿被她摩挲得发亮,眼皮垂着,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是把满殿的喧嚣都隔绝在了那道阴影之外。

殿内的文臣们正围着新酿的荔枝酒吟哦,有人说“玉碗盛来琥珀光”,立刻就有人接“醉里不知天在水”,酸腐的词句混着酒气飘过来,她鼻尖轻轻动了动,喉间滚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快得像没存在过。

随即仰头,又一杯边境送来的烧刀子灌进喉咙,烈酒入喉时带着火烧似的灼痛,倒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身后跟着的四个亲兵都敛了声息,靴底碾着金砖地面,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们是跟着李明月在边境厮杀过的人,见过公主提着染血的长枪站在尸山之上,那时她眼里的光比最亮的刀还锐,能劈开漫天风雪;

可一进这皇城,面对这群摇着檀香折扇的文弱书生,那点光就灭了,灭得只剩点灰烬,风一吹就散。

陛下说让公主回来领赏,赏黄金,赏封地,可谁都知道,真正的“重头戏”在后面——这群文臣里,藏着好几个陛下属意的驸马人选,个个都是“满腹经纶”“温润如玉”的模样。

李明月没反抗,也没应承,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地喝。

侧脸线条被殿里跳动的烛火映得忽明忽暗,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北境常年不化的冰岩,冷硬得没一点弧度。

亲兵们互相递着眼色,心里都憋着股气——

凭什么啊?

他们公主是能上马杀敌、能运筹帷幄的人,凭什么要被塞进这些“之乎者也”里挑挑拣拣?

可谁也不敢吭声,只能看着她面前的空酒坛越来越多。

殿外忽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先是太监尖细的通报声,跟着就有人低呼:

“萧将军来了”。

李明月握着酒杯的手指顿了顿,骨节因为用力泛出点青白。

她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影,直直落在殿门口。

门口立着个年轻将军,玄色铠甲上的鳞片还闪着冷光,分明是刚从训练场过来,甲胄缝隙里还嵌着点未拂去的草屑,肩宽腰窄的身形被铠甲衬得愈发挺拔。

他眉眼生得极利,眼尾微微上挑,像北境草原上盘旋的鹰隼,看人时总带着股审视的锐劲,却偏偏生得极好,鼻梁高挺,唇线清晰,站在那里,比殿里所有穿锦袍、戴玉带的文臣都更像幅画——一幅带着刀光剑影的画。

是萧彻。

那个刚在西境以三千骑兵破了敌军五万重围的新晋少年将军,听说才二十岁,比李明月还小两岁。

李明月的眼亮了亮,像被风吹着的火星忽然溅起了点火苗。

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

“有点意思。”

亲兵们刚松了口气,为首的赵虎甚至悄悄挺直了腰板——总算有个入眼的了!

可下一秒,四个人又同时绷紧了神经,手都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萧彻身后,紧跟着走过来一位穿月白裙的少女。

裙角绣着细密的缠枝莲,腰间系着条碧玉带,正是丞相千金苏婉清。

她手里捏着个藕荷色的荷包,绣着并蒂莲的图案,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两人没立刻进殿,就在廊下那棵开得正盛的玉兰树下站定了。

春风拂过,落了几片雪白的花瓣在苏婉清的发间,她微微仰着脸,声音细弱蚊吟,似是在说着什么,脸颊还泛着点红。

萧彻侧耳听着,虽神色依旧冷淡,眉峰都没动一下,却没像对旁人那样直接转身走开,算是给足了面子。

春日的风卷着花香绕在两人身边,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连路过的宫女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偷往那边瞟。

殿内的喧闹好像一下子被隔绝了,空气都安静了几分。

李明月身后的亲兵们再次陷入沉默,大气都不敢喘,偷偷用眼角余光紧盯着自家公主——

这情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丞相怕是早就属意萧将军当女婿了。

李明月脸上的笑意不仅没淡,反而更深了,像冰岩上忽然裂开道缝,透出底下更烈的火。

她微微低下头,乌黑的长发滑落肩头,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抬着的眼,眼底闪着光,那是边境野狼在雪原上盯住猎物时的光,亮得吓人,带着势在必得的狠劲。

下一秒,她的声音传过来,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棱敲在玉盘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抢。”

话音刚落,身后的亲兵们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抑制不住的欢呼和大笑,赵虎甚至激动得一拍大腿:

“嘿!这才是咱们公主!”

“就等您这句话呢!憋死老子了!”

“公主看上的,没跑!”

喧闹声惊动了殿内,文臣们纷纷侧目,手里的酒杯都忘了放下。

廊下的萧彻和苏婉清也循声看来,萧彻的眉峰微微蹙起,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李明月已经放下酒杯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动作随意又张扬。

她对着那道投过来的锐利目光,遥遥地、又勾了勾唇角,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却带着明晃晃的挑衅,像在说——

萧彻,我要定你了。

边境的风沙磨粗了她的手掌,却没磨掉她骨子里的野。

她想要什么,从来都是攥在手里,断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这京城的第一份“赏赐”,

她李明月,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