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天空被阳光烘成半透明的蓝，像一块被晒得微卷的糖纸。操场边的香樟树正冒着新鲜的青绿，蝉声在枝桠间此起彼伏，把热浪一层层推到教学楼的回廊里。
夏星然抱着一摞高一新生手册，蹦蹦跳跳地往教务楼跑。她的校服外套一半搭在臂弯里，一半被风吹得鼓起，露出里面印着草莓图案的T恤。那T恤是暑假去漫展时买的，老妈嫌幼稚，可她觉得草莓跟自己一样甜，于是偷偷穿在校服里面，偶尔从领口探出一点红，像把心情亮给人看。
“高二（3）班的志愿者……报道处在三楼最里面……”她嘴里念念有词，脚步却一点没慢，木质楼梯被他踩得咚咚直响。拐弯时，她看见楼梯转角处贴着一张光荣榜，榜首照片里，少年眉目冷冽，睫毛长得过分，下面压着一行小字：沈砚，总分721。夏星然“哇”了一声，视线还没来得及从那张脸上拔出来，就听“砰——”一声闷响。
鼻尖撞上白色衬衫，带着微凉的洗衣凝珠味，像雪后松针。夏星然被撞得倒退半步，新生手册哗啦啦掉了一地。她下意识去揉鼻尖，可手一松，怀里的册子彻底崩散，像一场白色蝴蝶的暴风雪。
“对、对不起！”她赶紧蹲下去捡，耳尖却因为尴尬迅速红透。膝盖磕在台阶上，疼得她轻轻吸了口气。头顶却先一步罩下一道阴影。
那阴影弯下腰，一双修长的手拾起离夏星然最远的那本手册。骨节分明，腕骨内侧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夏星然愣愣地抬头，视线顺着白衬衫往上爬——锁骨，喉结，再往上，是一双极冷的眼睛。
沈砚。
光荣榜上的名字和真人重叠，夏星然心脏猛地漏了一拍。对方睫毛低垂，眼尾带着天生下垂的弧度，看起来疏离又寡淡，可偏偏嗓音低得发沉：“抱歉。”
声音不大，却像一片雪花落在耳膜里，夏星然莫名觉得耳蜗有点痒。她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是我跑太快！”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她咧开一个巨大的笑，梨涡在脸颊两边深深陷进去，“我叫夏星然！然后的然！”
沈砚没接话，只把手里那本手册递过来。夏星然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擦过对方掌心，像碰到一块冰，却带着微微的潮湿。她愣了愣，才发现沈砚掌心有一层薄汗。——原来冰山也会紧张？
这个发现让夏星然嘴角翘得更高，眼睛亮晶晶地追着沈砚。沈砚被她看得不自在，垂下眼睫，侧身绕过她。擦肩而过时，一阵风掀起夏星然额前的刘海，也送来一缕淡淡的雪松味，像冬夜里的路灯，清冷又干净。
夏星然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味道很好闻，可好像还混着一丝别的——奶糖？她低头一看，台阶上躺着一颗被踩扁的草莓奶糖，糖纸裂开，露出里面粉白色的糖块，已经化了一半，黏在沈砚鞋边。
“哎呀糖！”夏星心疼地蹲下去，指尖刚碰到糖纸，就听见头顶传来很轻的一声：“脏了，别捡。”
沈砚不知什么时候折回来，站在她面前。夏星然仰起脸，逆光里，对方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像两把小扇子。沈砚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颗一模一样的奶糖，递给：“赔你。”
糖纸是新的，在日光下泛着七彩的亮。夏星然愣了两秒才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对方掌心时，沈砚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但终究没松手。糖掉进夏星然手心，带着对方的体温，微微发烫。
“谢谢……”夏星然小声说，胸腔里那颗心脏却开始疯狂打鼓，“咚、咚、咚”，每一下都撞得她耳膜发胀。沈砚“嗯”了一声，转身下楼，背影挺拔得像一棵小白桦。
夏星然站在原地，攥着那颗奶糖，直到对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尽头，才后知后觉地捂住脸。掌心下的皮肤烫得吓人，像被太阳晒化的草莓酱。她把糖纸剥开，把糖塞进嘴里，甜味瞬间在舌尖炸开。
——好甜。甜得她忍不住笑出声。
教务楼的窗开着，一阵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夏星然弯腰捡起最后一本手册，忽然发现台阶上有一滴水渍，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眨眨眼，不确定那是谁的汗，还是别的什么。
……
下午三点，新生手册终于弄完。夏星燃瘫在教室最后一排，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降温。同桌的林屿凑过来，拿笔戳她胳膊：“听说你撞上沈砚了？”
“嗯……”夏星燃声音闷在臂弯里，朝沈砚的方向看了看，带着不自知的雀跃，“他给了我一颗糖。”
林屿瞪大眼：“真的假的？那冰块居然随身带糖？”
夏星然把糖纸从口袋里掏出来，小心翼翼铺平在桌上。粉色的草莓图案被阳光照得透亮，像一块小小的彩虹。他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忽然想起沈砚递糖时，指尖碰到自己掌心的温度。
“他手好凉。”夏星然无意识地说。
林屿“啧”了一声：“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他居然会理人！论坛上都传疯了，说沈砚今天破天荒说了三个字以上！”
夏星然愣了愣，嘴角又翘起来：“他说了六个字——‘脏了，别捡。’‘赔你。’”
林屿：“……”
夏星然把糖纸折成小方块，放进文具盒最底层，想了想，又拿出来，夹进日记本里。那一页刚好写着今天的日期：9月2日，晴。旁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旁边跟着一行小字：遇见一颗会发光的冰。
晚自习前，夏星然去小卖部买水。冰柜在最里面，她踮脚去拿最上面一排的草莓牛奶，指尖刚碰到瓶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过来，先一步拿走了它。
夏星然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沈砚。
对方似乎也愣了一下，垂眸看他：“你也要？”
夏星然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先拿吧，我换别的。”
沈砚没动，把牛奶放回冰柜，换了一瓶青柠味苏打水：“这个好喝。”
夏星然眨眨眼，嘴角止不住上扬：“那我也要这个。”
收银台排队时，沈砚站在她前面。夏星然盯着对方后颈的碎发，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藏在衣领边缘，随着呼吸若隐若现。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在空气里虚虚描了一下那颗痣的形状。
沈砚忽然回头。
夏星然被抓包，吓得差点原地蹦起来。沈砚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自己那瓶苏打水的瓶盖拧开，递过来：“先喝。”
夏星然愣住：“啊？”
“你不是渴？”沈砚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哑，“我拧得松。”
夏星然接过来，指尖碰到对方指腹时，心跳又不听话地加速。他小口小口地喝，青柠的酸甜在舌尖炸开，像把夏天的风灌进胃里。
回教室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偶尔重叠在一起。夏星燃踩着自己的影子玩，忽然听见前面的人开口：“夏星然。”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沈砚叫自己的名字。夏星燃猛地抬头：“在！”
沈砚停下脚步，侧身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明天……我值日。”
夏星然没反应过来：“啊？”
“擦黑板。”沈砚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你……能不能早点来？”
夏星燃愣了两秒，眼睛倏地亮起来：“能！我七点就到！”
沈砚“嗯”了一声，耳尖在夜色里悄悄红了。他转身继续走，步伐却比刚才快了些，像是怕被人发现什么秘密。
夏星然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忽然捂住脸，无声地尖叫了一声。胸腔里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来。
夜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少年通红的耳尖。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雀跃的尾巴。
而此刻的沈砚，正靠在二楼走廊的窗边，看着楼下那个小小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另一颗草莓奶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