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叶清雅推开物理楼后门，冷风灌进风衣领口。她没拉紧，只是把教案夹往腋下压了压，脚步没停。昨夜守在实验室，她几乎没合眼，眼下泛着青，但走路依旧稳。走廊空荡，保洁员刚拖过地，瓷砖反着微光。她低头看了眼手腕，表盘上的指针指向六点十八，比她预估的早了三分钟。
教学楼转角的镜面墙映出她的身影。她停下，抬手抚了抚衣领，又摘下手套塞进包里。手套边缘沾着铅笔灰，是昨夜写监控日志时蹭上的。她没看镜中的自己，转身继续往前走。
美术馆前厅的灯刚亮，松节油味混着木框清漆的气息扑过来。她站在门口缓了两秒，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把教案夹交给前台工作人员。对方接过时问要不要寄存包，她摇头，只说一会儿就走。
展厅里人不多，几个学生在布置展签，脚步轻。她沿着左侧墙面慢慢走，目光扫过几幅抽象构图，没停。直到第三间展厅，她脚步慢下来。
那幅画挂在靠窗位置，标题是《光·切片03》。画面简单：一个女人侧坐在窗边，手捧书本，光线从她耳后斜切下来，在脸颊投下一道柔和的明暗分界。笔触克制，但光影的过渡像呼吸一样自然。
她站定。
看了五秒，没说话。镜片后的眼神动了动，很快压下去。她翻开笔记本，笔尖点在纸面，却没有写。
身后传来脚步声，美术系主任走过来，笑着问：“叶教授来得早，对哪幅作品感兴趣？”
她合上本子，“这幅。”
主任顺着她目光看去，“哦，陆子轩的。他前两天才交的，说是临时起意画的。”
她没接话，只又看了一会儿，才开口：“明暗交界线处理得很特别，不是简单分色，而是让光本身成了情绪的载体。”她顿了顿，“你们美术讲究‘留白’，这幅画的留白不在画面，而在观者心里——它让人想问，她在看什么？为什么那么安静？”
主任笑了笑，“您这点评，比我们专业老师还细。”
“我只是觉得，”她声音轻了些，“能从日常里看出这种静，说明画的人，盯了很久。”
主任一愣，随即点头，“确实，他画这幅用了整整三天，中途改过两次构图。”
她没再说话，只把笔记本翻到一页空白，写下“光与情绪的共生”几个字，划了条横线。
展厅另一头传来低语，几个学生围在一幅风景画前讨论。她合上本子，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陆子轩从展墙后走出来，手里抱着一卷画，牛皮纸包着，用麻绳系着。他看见她，脚步顿了一下，没上前，也没退。
她朝门口走，经过服务台时取回教案夹。刚走出展厅，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回头。
陆子轩站得近，但没越界。他把那卷画塞进她夹着的教案夹里，动作快，像是怕自己反悔。
“这幅不是展品。”他说，声音压得很低，“但我想您该看看。”
她愣住，低头看那卷画，牛皮纸上没名字，只贴了张小卡片，写着：“致光的注解”。
她抬头想问，他人已经退开两步，转身朝展厅里走，背影很快混进人群。
她站在原地，教案夹夹在臂弯，那卷画贴着她的侧腰，沉了一下。
走廊灯光打在她脸上，她没动。几秒后，她转身走向教师休息室。
门关上，她把教案夹放在桌上，解开麻绳，掀开牛皮纸。
画幅不大，布面有些粗糙。画面里，她站在物理楼三楼走廊的窗边，逆光而立，晨光从背后漫上来，把她整个人罩在一层淡金色里。她的头发被风吹起一缕，手搭在窗框上，像是正要推开。背景是她每天经过无数次的走廊，地砖、消防箱、公告栏的边角都画得很准，但不重要。重要的是光——它不是照明，像是从她身上透出来的。
她盯着画，手指无意识抚过画布纹理。呼吸比刚才慢了。
昨夜的数据流、系统重启、异常指令，那些在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夜的东西，忽然退得很远。
她从包里取出红笔，习惯性想在背面写评语，笔尖悬在画布上方，停住。
写什么？
“退回”？可这画没署名，也没标记，送的人根本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感谢”？可这不是作业，也不是展览投稿，它不是用来打分的。
她盯着笔尖，红墨水在金属笔帽边缘凝成一个小点。
最终，笔没落下。
她轻轻把画翻过来，重新包好，麻绳也没系紧，就夹回教案夹里。
起身时，她顺手把红笔扔进笔筒，发出一声轻响。
走廊外传来上课铃，她走出休息室，脚步比进来时轻了些。教案夹夹在臂间，那卷画贴着她的身体，随着步伐轻轻晃。
她穿过教学楼中庭，阳光斜照在台阶上。几个学生从她身边跑过，笑着喊“老师好”，她点头，没停。
办公室门打开，她把教案夹放在桌上，没立刻打开。而是先倒了杯热水，吹了吹，喝了一口。
水有点烫，她没放下。
目光落在教案夹上。
她走过去，解开麻绳，再次打开画。
这次，她看得更久。
画里的她站在光里，像是正要走出去。而画外的她，坐在办公桌前，窗帘半拉，阳光照在桌角。
她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画中自己的影子。
然后合上画，重新包好，放进办公桌最下层抽屉。抽屉关上时，发出轻微的“咔”一声。
她坐回椅子，翻开笔记本，开始写今日安排。
写到第三行，笔停了。
她盯着纸面，没动。
几秒后，她把笔记本合上，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玻璃。
风灌进来，吹乱了桌上的纸页。
她没去收拾。
而是站着，看着楼下小路上的学生来来往往。阳光照在她脸上，暖的。
她抬起手，挡了下光。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她回身拿起来，是林深发来的消息：“展台最终校验时间改到上午十点，后勤说电源要重新排线。”
她看完，没回。
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转身拉开抽屉，再次取出那幅画。
这次，她没看画面。
而是翻到背面，牛皮纸边缘有一行小字，墨迹淡，像是用铅笔写的：
“光不需要被占有，但可以被看见。”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把画轻轻放回抽屉，关上。
坐回桌前，打开手机，回消息：“知道了，我准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