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生是被炼丹炉的爆炸声吵醒的。
他揉着眼睛冲进院子时,看到师父正蹲在冒着黑烟的丹炉旁,白胡子上沾着黑灰,手里还捏着半块崩裂的丹坯。空气里飘着一股焦糊的药味,墙角的凝神草被震得掉了好几片叶子,灵泉边的灵鹿也竖起耳朵,不安地朝着这边张望。
“师父,您又把丹炼炸啦?”王长生跑过去,小手帮师父拍掉道袍上的灰,“松爷爷都说了,您要是再急着出丹,它就要把松针掉进您的丹炉里啦。”
师父没像往常一样笑,只是抬头看着他,眼神里藏着王长生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伸手摸了摸王长生的头,掌心的温度比平时凉了些:“长生,师父要走了。”
王长生的手顿在半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走?去哪里呀?是去山那边的镇子买灵谷种子吗?我可以一起去,我能帮您背竹筐!”
“不是去买种子。”师父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卷用兽皮裹着的东西,递给王长生,“这是《长生剑诀》的残卷,师父研究了一辈子,也只参透了皮毛。以后,就交给你了。”
王长生接过兽皮卷,触手冰凉,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像极了灵田边的松针脉络。他刚想问“剑诀是什么”,就见师父抬手对着天空一挥,一道淡金色的光痕留在云台山的上空,慢慢凝成一句话——“混沌显,雷霆动,应劫人会踏碎云海而来”。
“师父!”王长生突然慌了,他抓住师父的衣角,“您是不是不回来了?您说过要陪我看灵谷成熟,要教我给松爷爷泡茶的!”
师父蹲下来,帮他把散开的衣领理好,声音轻得像晨露:“长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师父的路到这里了,但你的路还很长。记住,不管以后遇到什么,都要守住心里的那份澄澈,像云台山的灵泉一样,永远不要停。”
话音刚落,师父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王长生想抓住他,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空气。丹炉旁的青烟还在飘,灵鹿的叫声还在响,可那个会陪他种灵谷、教他引气的师父,就这样消失在了院子里,只留下那句刻在天空的话,和怀里沉甸甸的兽皮卷。
那天之后,王长生成了云台山唯一的道士。
他还是每天早起种灵谷,给松爷爷浇水,跟灵泉里的鱼说话,只是身边少了个会炸丹炉的师父。兽皮卷被他藏在观星崖的石缝里,每次想师父了,他就拿出来摸一摸,那些纹路像是有温度,总能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十五岁那年,云台山来了伙偷灵草的盗匪。他们拿着砍刀,把灵田踩得乱七八糟,还想砍断三千年的苍松。王长生挡在松树下,第一次把兽皮卷展开——那些纹路突然亮了起来,一道微弱的剑气从他指尖飞出,虽然只划伤了盗匪的胳膊,却把他们吓得落荒而逃。
从那天起,王长生开始琢磨《长生剑诀》。
他没有师父教,就对着松枝练。早上迎着露水挥剑,剑气把松针削得整整齐齐;晚上对着月光琢磨,影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又一道剑痕。灵泉的水被他用来淬火,松爷爷的枯枝被他做成木剑,就连灵鹿路过时,都会停下脚步,看着他一遍遍重复同一个动作。
三年后,他终于悟透了第一式。
那天他正在灵田边练剑,一群野熊闯进了云台山,眼看就要踩坏刚抽穗的灵谷。王长生抬手挥剑,一道凌厉的剑气直扑野熊,却在快要碰到它们时停住了——他不想伤害这些生灵,只是想把它们赶走。可就是这一念之间,剑气突然有了形状,精准地斩在了野熊脚边的石头上,碎石飞溅,野熊吓得转身就跑。
“原来这一式,是斩‘你’。”王长生看着手里的木剑,突然明白过来,“斩的是别人的恶意,不是别人的性命。”
又过了五年,云台山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灵泉的水越来越少,灵谷苗蔫得抬不起头,松爷爷的枝叶也开始发黄。王长生把自己关在道观里,不吃不喝地琢磨剑诀。他想起师父说的“顺天应时”,突然对着丹炉挥出一剑——剑气没有伤人,反而劈开了丹炉里的一块玄铁,玄铁落地的瞬间,地面裂开一道缝,一股清泉从缝里涌了出来。
可他自己却被剑气的反震伤了经脉,吐了一口血。躺在灵泉边时,他看着天上的云,突然笑了:“原来第二式,是斩‘我’。斩的是自己的执念,不是自己的性命。”
从那以后,王长生的剑越来越厉害,却也越来越温和。有人来云台山求药,他会免费给;有修士来挑战,他会点到为止;就连当年偷灵草的盗匪,后来改邪归正,他也给了对方一把木剑,教他怎么劈柴。
日子一年年过去,云台山的灵谷收了一茬又一茬,松爷爷的枝丫长得越来越粗,灵鹿的后代也换了一代又一代。王长生从那个扎着小辫的小道士,变成了白胡子飘飘的老道士,可他的眼睛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亮,看到灵鱼游过,还是会蹲在泉边笑。
直到有一天,他坐在观星崖上,看着天空中突然出现的混沌气和雷霆,想起了师父留下的那句话——“混沌显,雷霆动,应劫人会踏碎云海而来”。
那天晚上,他把《长生剑诀》的最后一式悟透了。
他对着月亮挥剑,剑气没有劈向任何东西,却让整个云台山的灵气都动了起来——灵泉的水流得更快了,松爷爷的枝叶更绿了,就连沉睡的灵鱼,也跳出水面吐了个泡泡。他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轻声说:“第三式,是斩‘他’。斩的是世间的隔阂,不是世间的生灵。”
从那以后,王长生开始四处游历。他走过夏国的雪山,看过魔都的高楼,见过穿着西装的修士,也见过用手机直播炼丹的道士。他用“斩你”挡过坏人的刀,用“斩我”救过落水的孩子,用“斩他”化解过修士之间的争斗。有人问他叫什么,他就说自己是云台山的道士;有人问他剑法的名字,他就笑着说“不过是些护着朋友的小手段”。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王长生已经记不清自己活了多久。他回到云台山时,松爷爷的树干已经要十个人才能抱住,灵泉边的灵鹿,也能听懂他说的每一句话。那天他坐在观星崖上,看着天上的混沌气越来越浓,雷霆也越来越响,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师父说的“应劫人”,快要来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师父站在丹炉旁,白胡子还是干干净净的,手里拿着刚炼好的丹:“长生,你悟透了前三式,可还有更高的境界,要你自己去走。”
梦醒后,王长生拿起剑,对着云台山的云海挥了出去。
第一剑,剑气劈开了云海,露出了后面的星空——这是“斩天”,斩的是天地间的迷茫,不是天地本身。
第二剑,剑气落在灵田边,让干裂的土地重新长出了草——这是“斩地”,斩的是大地上的荒芜,不是大地本身。
第三剑,他对着自己挥了出去,剑气没有伤他分毫,却让他的白胡子慢慢变黑,眼睛里的光芒也越来越亮——这是“斩长生”,斩的是对寿命的执念,不是长生本身。
那天之后,云台山的人再也没见过王长生。有人说他成仙了,有人说他去找师父了,还有人说他变成了松爷爷的一片叶子,守着灵田。只有松爷爷知道,那天晚上,有一道剑气从云台山飞了出去,朝着混沌气最浓的方向去了。
又过了几年,魔都大学的校园里,有个穿着黑色运动衣的男生,正站在教学楼的顶楼,看着远处的天空。他身边的宁朔,手指上还缠着没散去的雷光:“洛冥,你看什么呢?马上要上课了。”
洛冥没有回头,只是盯着云台山的方向,嘴角勾了勾:“没什么,就是感觉,有个老朋友,在等着我们过去。”
宁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远处的云海,和一点点若隐若现的剑光。他挠了挠头,没再多问,只是拉着洛冥往教室走:“快点快点,今天的课是讲现代修行史,听说老师还会带灵植的标本过来呢!”
洛冥被他拉着走,眼睛却还看着云台山的方向。他能感觉到,那道剑光里,藏着和自己一样的气息——那是对“守护”的执念,是对“朋友”的温柔,也是对“未来”的期待。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踏上云台山的路。而那个叫王长生的道士,还有他的《长生剑诀》,会成为他入世以来,最有意思的一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