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乐昏去后,竟难得地睡了个长而完整的好觉。
长睡无梦,仿佛青影峰上血雨腥风的一切纷争,都不过是上一世的争端。一缕药香浅淡飘渺,在漫长而安静的黑暗里,疲累的身躯终于得到休憩。
困意渐渐褪去,她半睡半醒,迷茫地撑起惺忪的眼皮。
下一秒,林乐乐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下意识地想要跳起来拔刀,绑住手脚的软绳却狠狠把她拽回了床榻。咚的一声闷响,江茸闻声回头,朝她眨了眨眼睛——她却没被绑起来,而是端方优雅地坐在椅子上,甚至有闲心单手端住一枚茶盏,慢悠悠地啜饮香气四溢的茶汤。
林乐乐眼睛里几乎要冒火,想要张口问话,却苦于嘴也被人用白布堵住,只能唔唔啊啊地发出含混的音节。她瞪着江茸,后者嘴角一弯,有点忍俊不禁似的:“你醒啦,你被绑架了。”
废话!
林乐乐想骂街,想拔刀劈碎把她捆成个粽子的无名某某,再狠狠地逼问江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后者却气定神闲,又喝一口茶水:“你睡了数天,已不在青影地界了,这儿是‘断山刀’唐渊前辈的旧居。”
一句话打进林乐乐耳中,她微微一惊,安静了下来。
此刻,她终于摆脱长久昏睡带来的头昏脑胀,得以清醒地思索一番如今的境地。
她诚然有很多仇家,昏迷后江茸独身一人,护不住她也属合理。只是江茸绝不会拖着她这副伤体长途奔波,对方必定是在剑宗庇护的范围内动的手……什么人敢在剑宗辖下绑人?又为何要带她来断山刀的旧居?
最重要的是——她狠狠地盯着江茸。
她怎么没被绑?!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冒火,江茸轻咳了一声,收起玩笑似的姿态:“动手的是鬼门的人,或许与你盗刀之事有关联。我打不过他们,唯有先跑……”
林乐乐冷漠地瞧着她。
江茸举手投降:“我故意的,对不起。他们动手时忌惮得很,一点都不敢碰你,我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丢饵钓鱼啰。”
瞅一眼林乐乐的脸色,她赶紧补充:“我一直悄悄跟着呢,你不会有事的。你看,你的伤口都——”
半句话没说完,二人同时转头向门口看去。轻飘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林乐乐同江茸对视一眼,江茸果断地把话吞了回去,端起瓷杯、纵身一跃,悄然无声地攀上了房梁。
几许灰尘徐徐飘落,林乐乐鼻尖一痒。
她还被死死地绑在床上,江茸那厮别说给她松松绑了,连嘴里的白布都不肯往外抽一下,这鱼饵当得实在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眼睁睁看着江茸上房梁还端着那杯破茶,林乐乐几乎气笑了,干脆拧了拧身子,撑着靠坐起来,静候那位不知何方神圣的“鱼”。
门口传来锁芯撬动的轻响,来人迈步进来。
是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广袖玄衣,戴着黑布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狭长阴暗的眼睛。他背后跟着两人,皆是黑袍覆面,那装束林乐乐很熟悉了,正是梁上鼠的黑店之中围攻她的人所穿衣袍。
其中一人拱手施礼道:“忘川大人,请。”
被称为忘川的年轻人冷漠地嗯了一声,转身在椅子上坐下。他不易察觉地蹙起眉,瞥了林乐乐一眼,先转头向身后二人说道:“出去守着。滚远点。”
声音飘渺如鬼,熟悉的音线令林乐乐浑身一震。
那二人对视一眼,齐齐低头:“忘川大人,这不合规矩。”
忘川看都不看他:“那你回禀门主去,叫他过来管我。”
鬼门门主么?
没听说过鬼门中有忘川这号人。
见二人仍未动作,忘川嗤了一声:“想死么?”
那二人似是很忌惮忘川,闻言皆退了半步,彼此瞧了瞧,最终还是躬身行礼,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忘川这才看向林乐乐。
他慢悠悠道:“流风刀,好久不见。睡得可够久的。”
林乐乐警惕地盯着他,并未回应。
江茸正在房梁上给她打手势,是二人初识时图好玩儿约定的暗语。数年不用,林乐乐脑子像被浆糊糊住了,半个字都不记得,唯有木着个脸,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她知晓江茸一路悄悄跟踪、先前又在剑宗查探,获知的信息必定比她多出千万倍不止,奈何眼下江茸不能出声,二人无法交谈,她只能先做了这个睁眼瞎。
忘川似乎也没期待她能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你那位少门主的朋友可了不得,不知用了什么药物,竟能完全收敛自身气息。
“不过药物虽好,也不是无穷无尽的。这几日来,我的手下陆续发现她的行踪痕迹,你说,她还能藏到几时?”
林乐乐眼色一冷。江茸伏在忘川身后的房梁上,急朝她压了下手掌,这意思林乐乐倒懂,是叫她千万别急。
她眨了下眼,以示明白。忘川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是想说些什么了,便倾身去扯出了她口中白布。
林乐乐茫然了一瞬后迅速回神,先一口唾液啐了过去:“呸!混蛋!”
“…混蛋便混蛋吧,”忘川轻松地侧头避开,叹了口气,“我还道流风刀会关怀友人安危呢。”
林乐乐哑着嗓子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忘川笑了笑:“如你所见,鬼门,忘川。流风刀丢的那把刀上,有干系鬼门的大事,今次特来询问。”
……那把刀?
林乐乐微不可察地拧起眉。
一把经年的旧刀罢了,她当真不知道这上头有什么玄虚。
江茸朝她比口型道:套、话。
林乐乐会意,眉毛一拧,便是煞有介事道:“刀上确有一桩秘事,只是怎会与鬼门有关?”
她演得略有浮夸,江茸在心里哀叹一声。忘川果然不上当,冷笑道:“有关无关,流风刀不必在意,从实说来便好。”
林乐乐脑门冒汗,她素来脑子就不灵光。换了江茸在此,必定是眨眼之间就能把这忘川忽悠瘸,但她大脑空空,唯有顾左右而言他,磕磕绊绊地将话题扯开:“难道我说了你便会放我走了么?我为什么要说?”
忘川顿了顿,笑出了声:“不为什么,就为你不说便死。”
薄而利的短匕悄无声息地自他袖中滑出,抵上林乐乐的咽喉。凉意缓缓地渗入皮肉,林乐乐昂起头,仰视着忘川的脸。
江茸在侧,以她缜密机灵的心思,林乐乐不信自己会有事——就算抵着她脖颈的人是能压着江茸打的忘川。
忘川半张脸都隐没在黑布面罩之下,只能听清他鬼气森森的声音:“流风刀,你没得选。”
林乐乐眼睛一闭,说:“好吧好吧我告诉你。其实刀上有个暗格,你先去把刀拿来,我指给你看。”
忘川手底动作一顿。
他明显不信林乐乐这改口极快的说法,狐疑地盯着她。林乐乐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情:“爱信不信,有本事把我一刀弄死,看你怎么回去和门主交代。”
她嘴里说得轻巧,心底也捏了一把汗,属实拿不准这忘川秉性脾气。只是听他同他手下的交谈,此人当是忌惮鬼门门主的。
果真,忘川停顿了片刻,便收回了短匕。他哼了一声,冷冷道:“别想耍什么花样……否则就算你逃得过我摄魂双匕,你身上的牵丝秘,也会要了你的命。”
林乐乐眉毛一跳。
牵丝秘?
忘川却不做任何解释,转身掠出了门。他身形轻飘飘的,却不像江茸使轻功时那般姿态灵巧、敏捷精妙,而是飘渺来去,浑似无足的野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