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一切的一切都寂静下来。
长刀舞在空中,无可阻挡地斩往一切阻拦的障碍。先六招所攒的威势仍蕴含于刀脊之中,正要借着“倒袭天”自下而上撩起的一刀再添些声威。暴动的气血在周身鼓噪,催促着刀锋快一点、再快一点,否则这无处发泄的力道,便要炸开持刀者本人的手臂!
林乐乐持刀的右臂不由自主地发颤,那绝非她惊惧或迟疑,而是巨大的力道几乎要压垮少女并不壮硕的身躯。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刀握在她的手中,自古至今,向来是由持刀之人掌控自己的兵器。收发控制不住,那是初入茅庐的毛头小子才会出现的问题——哪有习武之人连收招都收不住的?
可眼下她切实地收不住了。长刀疾如电舞龙旋,一刀快似一刀,似是有了生命一般迫切地想要挣脱她的掌控、自她掌心飞出。
林乐乐瞬间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因她吃下那枚催气血的药丸,体内的内力于短时间内成倍地暴动,又被独孤白数次打断回气,不得不借由刀招来做一个宣泄的出口。
若是她经脉完好,当可以自行控制着这些劲力逐渐收敛乃至散去,可此刻她体内经脉虬结,或堵塞或断裂,这些力劲没了去处,唯有发狂地灌入她持刀的右臂之中。
也就是说,此刻她要么顺从着自己的身躯,挥刀至内劲耗尽为止;要么强行压制,等待身躯负担不住,最终爆体而亡。
在场诸人显然都看清了她的状况,始作俑者独孤白从容地闪躲着她的刀锋,冷冷地挑起半侧唇角。
林乐乐看清了易游焦急惊怒的脸色,却毫无半分惊慌畏惧。她想掌门师伯何故如此慌乱呢?她本就是上山来杀独孤白的。
就算此刻她能够停手,她也不会停的。独孤白非是易与之辈,能十倍百倍地催动出自己的内力,于此刻的林乐乐而言,求之不得!
她厉叱一声,非但不控制力道,反倒将所有气力都灌注在了长刀之中。刀锋快得几乎无光,刀风却厉得如针割面,“倒袭天”毫无半分停顿地自她手中挥洒而出,长刀卷起四野游荡的尘埃落木,随即便拔地而起、直袭向天!
易游急喝一声“不可!”,目眦欲裂。
刀刃势不可挡地自下而上,斜斜撩起,走往独孤白胸膛。
独孤白吐气旋身,仍是选择退避。他这次退得却险,胸口刺啦一声便被划出了一道长痕,林乐乐几乎感觉到了刀尖擦着皮肉掠过的触感。而独孤白不知为何,让出两步后便不再后退了,而是立定在原地,像要站稳了与她一斗似的。
林乐乐心下大喜,她虽不知独孤白为何忽然转性,但他此刻所站的位置,正适合她使完“倒袭天”后再接一招追攻。此刻她的刀意、战意、杀意皆攀升至了无可寸进的顶峰,长刀走至尽头,再落下时,便能神挡杀神!
独孤白却在此刻偏过头来,望了林乐乐一眼。
他面容俊秀,唇边笑意却森然,恍如枉死的冤鬼爬回人间索命一般。而这冷飕飕的笑意之中,尚含着三分分明的嘲弄,只一眼,便将不屑与怜悯明晃晃地拍到了林乐乐脸上。
……怎么回事?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乐乐尚未思索出结果,刀锋已扬至半空。“倒袭天”一招是以由下向上的直撩收尾,此刻长刀未击到实物,一腔气劲皆打到了空中。
按她方才的招式路数,此刻该是接上随心挥出的一转或一翻,再自然地流出承载“倒袭天”气势的新的一招。内劲全数堆积在持刀的手臂之中,她收不回来,必须继续挥刀。
可她挥不下去了。“倒袭天”之后……流风刀法中,没有接得住眼下她的刀意的招式了。
流风刀法之中,“过草”“入林”“扶摇”讲求灵活多变,“破浪”“分野”“裂云”旨在一往无前,而唯有“倒袭天”一招,使出时便需要不断加力,最后的一撩也是最势不可挡的一击。
这是绝无仅有的、用出时气势会越来越盛的一招,也因此助她在战意不盛、或气势颓靡时反败为胜过多次。可放到此境之中,却叫她本就盛极的刀意再上了一个台阶,刀锋升至半空之中,却不知该怎样落下!
长风已见过山林草木、越过江河四野,袭至了青穹之中。天地之大,接下来,又该往何处去?
内劲奔腾不息,源源冲入右臂之中。“破浪”嫌狭,“裂云”又急,流风刀法一十八招,竟无一招能接得下此刻烈烈如雷的力道!
电光火石的一瞬,林乐乐心里只想:我要死了。可惜。
她不能收手、不能止戈,唯有眼睛一闭,毫无章法地直砍下去。
只是最简单的劈砍,任何一个拿住刀的小孩子都会这样挥砍着玩儿。可在她刚猛无俦的内力催注之下,竟也变得赫赫而不可阻挡,刀锋落如惊雷,就算眼前是一座山,这一刀也能将它劈做两半!
暴乱的内劲不喜这样直来直去的发泄,顿时将她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剧痛的乱麻。林乐乐这一刀尚未落下,便已被倒冲的气劲逼上了心头,眼前一花,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她刀锋尚在落下的中途,人已经陷入昏迷,手腕上顿时软绵下去。眼看着长刀就要锵啷坠地、而落不到实处的力道也立刻就要反弹回来伤及林乐乐自身——
蓝衣的身影斜刺里直跃出来。
易游于间不容发之际,挡在了林乐乐刀下。
他横刀在面前,迅捷地推了出去,与其说是挡住林乐乐的刀锋,不如说是将自己的长刀送到了林乐乐刀下。
铛地一声脆响,易游手中的长刀无力地坠落了下去。他前后摇晃了一下,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一跤跌倒在地。
白骨捂着嘴假模假样地惊叹道:“易宗主,你为一个逆徒这么舍得?”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在场的几位却都知道,易游此举是为了护下林乐乐。本来那狂走的内劲落不到实处,便要反噬持刀者自己,可易游这么一接,这些力道却是实打实地全落到了易游身上。
至于林乐乐本人,反倒因气劲抒发出去大半,而性命无虞了。
易游看着同样软倒在地上的林乐乐道:“逆徒么?明明是我师弟留下的好师侄。”
他苦笑道:“只是她师伯没用,既在当年撑不起宗门,眼下又护不住她。门主,你要杀要剐,现在便动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