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皇后娘娘想休夫 > 第8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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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源客栈的小院彻底静了下来。

屏退了所有多余的人手,只留下那个最得力、此刻正绷紧神经守在正房门外的心腹首领。屋内,炭火无声地燃烧着,偶尔爆出一两点细微的“啪嚓”声,温暖了深秋的空气,却暖不透空气中凝滞的重压。

宋云轩斜倚在暖榻上,厚厚的锦被裹着他略显单薄的身躯。失血过多的苍白像是洗尽了所有血色,从皮肤里骨子里透出来,让他那张原本俊朗锐利的脸上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惊的惨淡。方才在竹楼强撑起的挺拔消失无踪,此刻的他,眉宇间只剩下一种被抽空力量、被剧痛反复折磨后的极度疲惫和虚弱。

处理过的右手被小心地安放在身侧,依旧裹着层层白色的细布,但隐隐透出的药味和干涸的血迹依旧昭示着下面的狰狞。他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翻覆风云的眼睛,此刻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深重的阴翳,光彩黯淡,眼下的阴影浓得化不开。

林婉云坐在离榻几步远的圆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绷紧的弓弦。她没有再看榻上那个虚弱不堪的男人,目光落在墙角地面上炭盆里偶尔窜动一下的、微弱火舌的光影上,整个人像是一尊冰封的玉雕。

心腹首领如同精密的钟表般按时出现,脚步轻得如同灵猫踏过落雪。

“夫人。”他垂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敬重。他手上端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描金食盒,打开后是两盅还温热的粥品,一盅清淡的梗米粥,另一盅则加了研磨极细的血燕和几片珍贵的人参。“卑职已命人准备妥当,稍后即可启程返京。沿途驿站及行宫已布置妥当,京中太医院院正及擅长处理金创的几位圣手,也已奉召在城内候驾。”

他顿了顿,目光谨慎地投向榻上沉睡的主子,又以更低的声音快速汇报:“张氏女官及其党羽,今日凌晨已全部收押大理寺诏狱,由‘夜枭’亲自看管审讯。前朝后宫所有曾与她往来密切、暗通款曲之人,皆已严密监控。相关罪证收集已近尾声,待主子回銮,即可明断乾坤。”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铁腥气,宣告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的冷酷肃杀。

林婉云的目光从食盒上略过,最后落回榻上那张沉睡的、带着病弱痕迹的脸。那些关于收押、审讯、党羽的字眼灌入耳中,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她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视线平静地移开,落在了那碗温水中。

“知道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境,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或情绪。

首领躬身退下,悄无声息地带上了房门。

室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暖炉里炭火的噼啪声和林婉云起身时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轻响。

她走到榻边,在矮凳上重新坐下。端起那碗温水,指尖轻轻试了试温度,微凉,正好。然后,她没有犹豫,动作极其轻缓地探身向前。一只手伸过去,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托起了宋云轩颈后柔软的发髻根处,让他的头微微抬起几分。

另一只手端着水碗,动作细致得如同在对待最精密的瓷器。温凉的水液沿着碗沿,极缓慢地、极轻柔地倾出,流向他那苍白干燥、甚至因高热缺水和反复咳嗽而微微起皮的唇瓣。

水,如同滑润的甘露,浸润着那片干涸。

“……”昏睡中的宋云轩仿佛感受到了久违的滋润,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干燥的唇瓣被动地、本能地轻微翕张了一瞬,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吞咽声。

几滴清水沿着他唇角溢了出来,沾湿了下颌。

林婉云立刻移开碗,从衣袖中抽出一方素净的、浆洗得略显发硬的帕子。她俯低身子,用帕子小心地、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将那点溢出嘴角的水渍印去。

她的动作专注而细致,像是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专注得近乎虔诚。没有任何话语,只有水流沿着碗壁细微的流淌声,和他喉间缓慢低哑的吞咽律动,构成了这片空间唯一真实存在的节拍。

水喂得很慢。

一碗水,耗费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

放下空碗时,她的指尖似乎也有些微不可察的轻颤。或许是姿势长久,或许是心力耗费。

就在这结束的片刻,昏睡中的宋云轩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仿佛是某种不安在梦境边缘的波动。那只放在身侧、未曾受伤的左手,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向旁边摸索了一下。

指尖触及的,是矮凳木脚微凉的质感。

他似乎是没找到想找的触感,手指蜷缩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低微、模糊到如同叹息的呓语,含混不清,却带着一种深深的、像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疲倦迷茫和无助:

“娘……”

那极轻的一个字眼,如同最细小的羽毛,却重重地戳破了林婉云眼底强撑的、如同寒冰般坚硬平静的表象!

如同被冰锥狠狠刺中心脏!

林婉云浑身猛地一震!手指瞬间捏紧了掌心粗糙的矮凳边缘!一股强烈的酸楚混合着无措的痛惜猛地冲撞上来,狠狠撞上她的鼻翼!让她眼眶瞬间发热!她猛地侧过脸,强忍着汹涌而来的泪意!

昨夜那惊心动魄的挡刀、血腥的包扎、失控的马车、他嘶吼着的“十年下药”真相、还有那濒死呓语般的“留不住你”……一幕幕如同回马灯般在她脑中疯狂闪过!

每一个碎片都像带着荆棘,抽打得她疼痛不已!

原来……

他那扭曲的依恋,那病态的追逐,那一次次笨拙而执拗的靠近,那不惜以血肉之躯挡在她面前的疯狂举动……

剥开权势的华裳,撕去帝王的伪饰……

那深不见底的、驱使着他像个永远填不满黑洞的深渊背后……

是来自幼年失恃后、灵魂深处那个永不愈合的巨大空洞吗?一个从未被真正填满的、冰冷刺骨的……永远渴求着母爱而不得的巨大创伤?

那个空洞里缺失的温暖,是否就像此刻他无意识中依然在追寻的、“娘”的那份安全感?

那声从灵魂最底处挣扎出来的呓语,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所有被刻意蒙蔽的真相!让她看清了他所有强大偏执外壳下,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本质——如同此刻他深陷昏迷、毫无防备、渴求着一点温情的模样!

什么冷硬契约!

什么三年交易!

什么废后诏书!

在这片巨大的、源自童年的荒芜废墟面前,竟显得如此轻飘,如此……苍白!

泪水终究没能忍住。

一滴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她紧握矮凳木缘的手背上!留下一个微小的、湿润的印记。

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极其用力地抬袖,胡乱抹了一把脸,将那点狼狈迅速擦去。再低下头时,眼底已敛尽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将自己冰凉的手,缓缓地、缓缓地覆在了他那只在床边微微晃动、带着一丝不安的左手之上。

她的指尖带着凉意,触碰到他温热的手背皮肤时,清晰地感觉到那手掌下的手背肌肉瞬间紧绷了一下!似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某种依托,那僵硬的不安感如同消融的冰雪,缓缓地软化松弛下去。

他的手,很凉,又似乎带着某种灼人的依赖热度。

林婉云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轻轻收拢。没有用力,只是极其轻柔地,包裹住他那只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手掌。像一个无声的承诺,更像一个迟来的、隔空传递的温度慰藉。

门外廊下。

心腹首领如渊渟岳峙般静立着,隔绝着屋内所有的波澜。他听到里面似乎压抑得极低的一声吸气,又很快归于沉寂。他面无表情,目光却落在院中那株落尽黄叶、只剩虬枝的老梅树顶端。一丝极其细微、难以言喻的、近似于放下心来的神色,掠过他冷硬如岩石的眉间。

金銮殿内,鸦雀无声。

身着龙纹常服的年轻帝王端坐于御座之上。殿中光线充足,将他的脸色映得清晰——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褪去了死气的惨白,但依旧透着大病初愈后的、无法掩饰的单薄虚弱。右掌上厚实的绷带被宽大的龙纹袖口巧妙地遮掩着,只露出修长的指节。

朝堂的空气却比冬日湖面的冰层还要凝滞。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如同沉重的铅云,沉沉地压在每一位臣工的心头之上。没有人敢大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