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有些清楚自己阎罗王的名声的，刚正之名既立，百官避走，凡经他手查办的错处，从无在劫难逃之外的结局。
洛国朝堂百官，没有谁敢触他眉睫之霜，他治理朝政不为权势不图金钱，倒真成了冰山石墙难受贿赂，说到底不过是想让案牍山积占满心神，免得分毫闲暇勾起剜心旧事。
那些谄媚奉承的嘴脸年复一年在殿阶下晃动，听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齿冷发笑。
江临淮此时想过了一万种可能，王菁真的跟他有那么熟吗？
“那确实没有……今日所言字字皆出本心，万万勿要牵扯他人。”
江临淮说这些话的时候，想的是不要牵扯到远在森迟国的王菁，要罚她就罚吧。
澹台攫绎单手托腮，目光打量着，嘴角压着笑意，只有着0.000001毫米的上扬，好吧其实就是仍旧板着脸。
但内心却笑了。
这母子两个还真是默契，团结一心啊，王菁那夜为了保住江临淮甘愿被捕，而江临淮又是第一个为王菁脱罪。
他何尝没想起自己的母妃，一位死于宫中恶斗的悲惨女子，还有她，林婉音。
她最重要的两个女子，哪个不是英年早逝，天妒英才，这整个皇宫最不应该死的就是这两人，他有时觉得宁愿死的是他自己。
只是他自己如今何尝又不是做了曾经最讨厌的人。
“言辞倒是爽利，有话直说吧。”
成败在此一举了，她昂首挺胸，迎上那冰凉的双眸：
“王爷大度，确有一事相求。”
江临淮在想起自己的戮否司时，眼神似乎变了一人，丝毫没有之前的紧张了，锋利的眼中只有着野心，这一点倒是跟澹台攫绎是同路人。
借钱这种事情，她很少会做，要开口时反而有些脸红。
喉头微滚，舌尖顶出后头更烫的字眼儿。
“借我十万两黄金。”
案上的金蟾吐香，安静的连香灰燃烧的声音都听得见。
澹台攫绎手指轻弹了两下盖碗，将盖碗放下时就有人添水。
那壶中的热水滚烫，浇入碗中，流水声清脆，就如同浇在她的胸口，她更加下定了决心，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呵。”
澹台攫弋的冷笑时，周身的气压低的吓人。
王俊此时倒是有些同情时宴了，本以为自家的主子已经够……不对不能心里骂江临淮，万一被她知晓呢，他瞟了一眼江临淮。
时宴早就习惯了这种气氛，澹台攫绎十有八九的时间都是如此的严肃。
“二公主，连这些款项的用处都不曾说明，就想白白从我这拿走这么多的黄金？”
江临淮低头不语，眉头紧锁咬住下唇。
借或许难了些，但要是拉他入股呢？
“本公主在你国为质，已然被母国舍弃，若是不自己为商经营，如何养的起宅邸啊？摄政王殿下深谋远虑，若是愿意入股，不出必定能给您赚回三分之一的本金，殿下觉得这个生意如何？”
澹台攫绎指尖叩着青瓷盖碗的边沿，三声脆响敲得，王俊后颈寒毛倒竖。
案头金蟾香灰积了寸许，忽被穿堂风掀起道细白的烟痕，扑簌簌落在他的袖口。
“本王何时缺你这点蝇头小利了？”
澹台攫绎目光平视，眺望远方。
他确实不缺，而且他也不在乎这些，那些朝臣送去他家库的东西还少吗？
都是硬被塞进去的，他若是想要，便只想要那龙椅上的人痛苦的苟活着，亲眼看着自己坐上他的位置。
他做，便直接夺位。
江临淮哑口无言。
想起留质第一日。她来找他要说法时，那句话仍旧回荡在耳边。
“他们骂你荡妇，你便真当自己是罪人？那我这祸起萧墙的乱臣……岂不是更该下地狱？”
这才给了她在这生活下去的希望，可此时的澹台攫绎怎么又如此呢？
那时的澹台攫绎只不过想先稳住她，她要是想不开死了，王菁就更不会吐出什么了。
也就是，以江临淮的性命，威胁王菁，他所做之事，有在外人看来违天道，甚至可以说是大义灭亲之举了，要遭天谴的。
澹台攫绎可不想这么多，连毒害兄长都能做出来。
未经他人苦，莫他人善，但是他兄长虽有愧于他，江临淮可确实是没有任何恩怨的，错就错在，有着现代人的知识，带入了这个世界。
既然有了捷径，谁还日日钻研，只要让王菁开口，洛国百年内再无威胁，怎么不算为国为民呢？
“求王爷！”她喉头滚了又滚，咽下去的尽是酸涩。
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王俊也紧接着跪下。
她的大业不想透漏给他半分，便只能跪下了。
其实澹台攫绎不想为难她，但是这么一大笔，若是被她拿去招兵买马，与森迟国里应外合，他不得不提前想一万步，毕竟是别国的公主，难以和洛国一心。
“十万两。”他忽然扯动唇角，霜刃似的目光刮过咬紧的嘴唇，甚至都滴血了，“够买下三座马场了。”
“你一个别国的公主，还想在本王这横着走吗？”
澹台攫绎语气低沉，说话时缓慢而威压。
江临淮仰视着他，那人眼中满是冷漠。
“殿下。”
她强压下酸涩，颔首不知何时，咬破的嘴唇血珠滚落，滴在下裙上。
她抬头迎上澹台攫绎那双冻湖似的眸子，喉头酸涩得几乎窒息。
王俊匍匐在侧，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高高在上那人摩挲着扳指，在数着这难捱的寂静。
“此生为质，已无归途。森迟国弃我如尘，洛国视我为寇。今日所求，非为谋逆，乃是求生。”
她心念电转，终究不敢全盘托出大业。
戮否司将来要做的生意不止是洛国，乃至是全球。
只待黄金到手，便能将皋泽请来，聚财养侠。
可摄政王深如渊薮的疑心，让她不敢赌。
若是真跟他说了，如今已经人头落地了。
不知血衣寮有着何等背景，但是她所做的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一个阎王爷一个索命鬼，各有各的心思。
澹台攫绎指尖在盖碗沿上又是一叩，清脆声刺得人耳根发麻。
他俯视她，丹凤眼冷如凝霜，薄唇轻笑：“本王可借你五万两。”
窗外忽起风，卷动帘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