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昭的话，苏婉那双浸满血泪的眸子骤然亮起一丝微光。
她难以置信地着看向林昭，声音里带着极度渴望又害怕落空的怯懦：“真，真的吗？你…您真的愿意帮我……”
“不是真的！”
林昭那句当然还未出口，身旁的牛头已是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打断了苏婉的话。
他庞大的身躯几乎将林昭完全挡住，朝着苏婉歉意地拱了拱手，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苏婉姑娘，莫急，莫急……”
“她年纪小，不懂事，胡乱答应的，做不得数，做不得数哈。”
话音未落，牛头便已拽住林昭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猛地拖到院子角落，力道之大，让林昭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哎哟！牛大哥你干嘛！”林昭揉着发疼的手臂，不满地低呼。
“俺干嘛？！”
牛头气得鼻孔喷出两道白汽，他举起那柄钢叉，敲了一下林昭的脑袋瓜，怒道：
“你这丫头，是不是在阳间的时候脑子被钱糊住了！胡乱答应什么，你知道这事有多难吗！”
“且不说要回阳间寻踪觅迹，干涉阳间事务本就是大忌！那伙歹徒若是阳寿未尽，你我如何能动？”
“若是动了，这因果报应，业火缠身，是你一个小小的生魂鬼差能承受得起的吗？”
“判官大人只是让我们协助你处理经济事务，顺便护着你点，可没让我们跟着你一起发疯，去接这种血海深仇的执念悬赏。”
“这弄不好，是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
牛头越说越急，钢叉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你当这是你阳间谈买卖呢，一拍脑袋就答应了？”
“这代价你付不起，俺也不能眼看着你去送死。”
林昭被他一连串的质问砸得有点发懵，但眼神里的倔强却未消退，张了张嘴还想反驳。
一直沉默旁观的马面见状走了过来，他先是伸出手轻轻拽了拽牛头的黑袍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他转向林昭，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老牛，噤声吧。”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林昭，“林姑娘，既然你心意已决，看来我等是劝不住了。”
“既如此，在你行事之前，我便再多说几句，你需谨记。”
“物极必反，是世界规则，不论善恶，不论好坏。升米恩，斗米仇，一切都要适可而止。”
马面回头看了一眼，苏婉所在地方后压低了声音，“你助她复仇，是善念，但苏婉姑娘怨气深重，你若全力助她，她此刻自是千恩万谢。”
“可你若最终未能达成她所期望的血债血偿呢，又或者过程中稍有差池，这滔天的怨念，你觉得会不会立刻转向你？”
“林姑娘恩与仇，有时只一线之隔。”
“有些时候满腔热血，最终浇灌出的可能是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恶果。”
马面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昭，等待她的抉择。
听到马面一番语重心长的话，林昭沉默了。
如果说牛头的话是敲响现实的警钟，那马面的话语则像冰水，浇透了她一时涌上的热血，让她看清了其中盘根错节的危险与因果。
许久，她长长叹息一声，抬起头看向马面，眼中挣扎褪去，染上一丝无奈的清明：“马大哥，我知道了。”
“你说得对，物极必反，恩仇难测。”
“这代价我或许真的付不起……”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不去就是了。”
林昭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那间沈婉所在的小屋。
然而，就在她抬脚即将迈入房门的刹那，林昭整个人却猛地顿住了。
房门内，苏婉不知何时已静静站在那里。
她依旧低垂着头，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个瘦削尖削的下巴。
那双浸满血泪的眸子被掩盖在阴影之下，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仿佛门外牛头的怒吼，马面的规劝，林昭的挣扎与决定，所有这些纷扰喧嚣都与她无关。
林昭的心底突然泛起一阵细密而尖锐的麻痛。
眼前的一幕，让她感觉好像世间之大，独沈婉孤零零的一个，守着那份血海深仇，永世不得超生。
林昭是一个现代的商人，信奉利益至上，权衡利弊几乎是刻入骨子的本能，可看着眼前的沈婉，林昭的那句我帮不了你，却如何也吐不出口。
同为女性，她能明白苏婉那死寂沉默下的滔天巨痛和无处诉说的冤屈。
可让她要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鬼混的良善林昭自问是做不到的。
恍惚间。
林昭突然想起自己破产那天，相恋多年早已订婚的男友匆匆赶来，不是安慰，而是急不可耐地撇清关系。
以及顺便索回当初作为投资赠予她的那块名表，语气冷漠得像是从未爱过。
等她应付一切回到家时，却发现她的父母卷走了公司账户上最后一点周转资金，只留下一张寥寥数语的纸条。
“小昭，爸妈对不起你，我们得为自己打算了。”
他们甚至带走了她养了十年的老狗，只因那狗品种名贵，或许还能换点钱。
林昭突然想明白了，世间多不公，若人人都选择明哲保身，选择权衡利弊冷眼旁观。
那么当有一天，同样的绝望降临到自己身上时，还能指望谁为你摇旗呐喊，还有谁会为你豁出一切，哪怕只是徒劳地争一个公道？
总得有人，去做一些看起来无比愚蠢，注定赔本的傻事。
哪怕撞得头破血流，甚至粉身碎骨，也要为那彻骨的绝望嘶喊出声，去争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公道。
林昭猛地吸了一口气，之前眼中所有的犹豫，挣扎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扇门内孤独的身影，而是直面身旁的牛头马面，眼神灼灼，声音坚定：
“牛大哥，马大哥，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后果我也清楚了。”
“但这趟浑水”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蹚定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她与我同病相怜。”
听到林昭斩钉截铁的话，马面沉默了片刻，那张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牛头在一旁急得又要开口，却被马面抬手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