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安卫国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能用幽怨来形容，那是一种混合了憋屈、无奈、以及被戳破心事后的恼羞成怒。
李泰和瞬间闭嘴。
他感觉自己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完了。
猜对了。
难怪最近几个假期，局长都以工作繁忙为由坚守岗位，从未回过家！
原来不是他不想回，是有家不能回啊！
亲爹为了吃好吃的，把亲儿子给扫地出门了？
一时间，李泰和望向安卫国的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同情与敬佩。
太难了！
安局长养家糊口，真的太不容易了！
然而，大脑宕机了三秒后，李泰和的思路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开始狂飙。
他眼中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一拍大腿！
“局长！这是好事啊！”
安卫国正烦闷着，闻言眉毛一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个屁！”
这全是屁话！
家都被人占了，还好事？
“您听我分析啊！”李泰和此刻化身最顶级的说客，唾沫横飞，激情四射，“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徐问住在您家，那不就等于您拥有了一个私人御厨吗？”
他掰着手指头，眼神发亮。
“您想想！上次联合演习，徐问那烤串，香得把何厅长都给绑架了！还有那卤鸡爪，我听说您也尝过，那滋味，啧啧！”
他仿佛自己都尝到了味道，咂了咂嘴。
“现在，他又开发出了新品包子！能让那个挑剔的老饕都当场要买楼的包子！那得好吃到什么地步？”
“这种神仙手艺，以后就是您的家常便饭！您每天下班回家，迎接您的不再是冷锅冷灶，而是一桌子热气腾腾、香飘四溢的珍馐美味！那日子，过得该有多舒心！”
安卫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迟疑了。
他那紧锁的眉头，悄然松动了一丝。
脑海里，那卤鸡爪脱骨软糯的口感，那烤肉串孜然与辣椒交织的霸道香气，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李泰和见状，立刻再添一把火。
“您再想想咱们单位的食堂！十年如一日的炒白菜、油焖茄子，那油放的，盘子都能当镜子照！跟徐问的手艺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番对比，太过惨烈，也太过真实。
安卫国彻底心动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坐在餐桌前，一手拿着徐问做的香酥鸡腿，一手端着冰镇啤酒的美好画面。
那滋味……
然而，仅仅半秒后，另一张脸，一张布满得意笑容的老脸，强行挤进了他的幻想，将那只香酥鸡腿无情地抢走。
安泰山。
一想到自己的亲爹，安卫国刚刚燃起的心火，噗的一声，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
心，瞬间死透了。
从小到大，这老头子坑他的事还少吗？
尿了床，硬说是他干的，害他被老妈拿着鸡毛掸子追了三条街。
给邻居家的丧事错送了祝寿花圈，也赖在他头上，说他不懂事，结果他被邻居家的孝子贤孙堵在墙角，屁股开了花。
最离谱的是，当年为了实验新买的二踢脚威力，把村口的公共粪坑给炸了，那场面惊天动地。
最后背黑锅的，还是他这个熊孩子。
父债子偿，父坑子偿，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指望那个老顽童能记得给他留一口吃的？
做梦！
李泰和看他脸色变幻，还以为有戏，赶紧献上最后一计。
“局长，实在不行，您可以让老爷子给您送饭啊！每天一个爱心便当，多好！”
安卫国抬起眼，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幽幽地望着他。
指望那个连自己退休金都能忘在公交车上的老爹，记得给自己送饭？
还爱心便当？
他怕是连饭盒都保不住。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
“他能记得自己今天穿没穿裤子就不错了，还指望他送饭？李泰和，你是不是联合演习的时候被烟熏坏了脑子？”
这嘲讽辛辣刺骨，换了旁人早就灰溜溜滚蛋了。
可李泰和是谁？
为了蹭上一口神级美食，他的脸皮厚度堪比城墙拐角，子弹都得拐弯。
他非但没退，反而一脸沉痛地往前又凑了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局长，话不能这么说。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老爷子他毕竟是您父亲啊！”
李泰和眼见有戏，立刻化身情感调解专家，痛心疾首。
“您想想，老爷子为什么宁愿把亲儿子赶出家门，也要跟徐问住一起？图什么？不就是图一口热乎饭吗？这说明老爷子年纪大了，就剩下这点念想了！”
他语气一转，充满了循循善诱的魔力。
“您现在主动打个电话，不为别的，就当是关心一下老父亲的晚年生活。这通电话，是台阶，是亲情，更是缓和你们父子关系的破冰船啊！”
安卫国沉默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古董挂钟滴答的声响。
破冰船？
他跟那个老顽童之间，隔着的是一座万年冰山。
从小到大，那座山就没融化过。
可李泰和的唾沫星子还在飞溅。
“退一万步讲，就算老爷子真忘了，您打个电话提醒一下，不就行了？万一呢？万一老爷子就等着您这个电话呢？这送来的，可就不仅仅是一盒饭，那是迟来的父爱啊，局长！”
父爱两个字，让安卫国浑身一麻。
他垂下眼眸，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脑海里翻江倒海。
那些被坑的记忆固然清晰，可记忆的角落里，似乎也曾有过那么一两次，在他发着高烧时，那个不着调的男人笨手笨脚地给他熬过一锅糊掉的白粥。
或许……
在李泰和期待的目光下，安卫国终于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终于，他点了下去。
“嘟……嘟……”
李泰和屏住了呼吸，两眼放光，紧张得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
成败，在此一举！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听筒里传来安泰山中气十足的咆哮。
“干嘛！老子正忙着跟小徐研究新菜色，天塌下来也别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