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夏的指尖,捻着那封信纸的一角。
针尖上那抹淡淡的黑色,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她眼前晃动。
断肠草。
这毒,她认得。
是母亲当年医书里,特意用朱笔标红的一种。
此毒无色无味,沾之即死,无药可解。
可偏偏,这信纸上的毒,剂量极轻,轻到若非小暖的提醒和她刻意的试探,根本无法察觉。
这不是为了杀人。
这是警告,也是试探。
试探她,还记不记得云家的本事。
云小墨的小脸绷得死紧,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他那张画得歪歪扭扭的京城舆图。
他展开舆图,指尖点在定国寺旁一个更小的红点。
“娘亲,这条小路不仅能避开岗哨,我还让王花匠确认过——上个月裴砚之的人查定国寺时,没发现这条路尽头连着陈阁老的密道!”
他小小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
“而且我在舆图上标了三处记号,遇到岔路就看树上的刻痕,是陈阁老的人提前留的安全暗号。”
云知夏看着儿子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心里那点慌乱,瞬间被压了下去。
她收起信,又将那根淬了毒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收回针包。
“小墨,你留在家里,看好妹妹。”
“不!”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云小墨仰着头,一脸的倔强。
“我跟你去,我能帮你认路,还能帮你放风。”
云小暖更是死死抱住她的腿,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娘亲,我也去!我能闻到坏人的味道!我……我怕你一个人去,会回不来……”
云知夏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软。
她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
“好,我们一起去。”
三更天,夜色如墨。
一辆最普通不过的青布马车,避开了所有主街,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
车轮压过石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暗处,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是萧珏的暗卫莫锋。
他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巷口,眼底闪过急色,却按捺住上前的冲动。
远处另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萧珏攥着一枚玉佩,脑中已经开始脑补。
她肯定会发现是本王的人帮她解决了路上的麻烦,说不定会主动来道谢……
定国寺后山。
这里荒无人烟,只有几座孤零零的野坟,在惨白的月光下,透着一股子阴森。
云知夏牵着两个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冷风刮过,吹得树影摇晃,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
云小暖的小手冰凉,抖得厉害。
“娘亲,前面……没有坏人的味道。”
“只有一股很老很老的书卷味,还有……很苦很苦的药味。”
云知夏的心稍稍定了定。
山顶的破亭子里,一道苍老的身影背对着他们,临风而立。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正是那位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退隐阁老,陈阁老。
云知夏坐下后,不动声色地递过一杯茶。
“阁老,这是我用金银花和甘草煮的,能清余毒。”
陈阁老接过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他体内确实还有“牵机引”的残毒,她竟一眼看穿!
云知夏解释道:“您的指甲边缘泛青,是残毒未清的迹象,我母亲的医书里写过。”
陈阁老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追忆的沙哑。
“你母亲当年,医术冠绝天下,被人称作‘鬼手神医’。”
听到“医术冠绝天下”,云知夏忽然想起五年前萧珏曾醉醺醺地对她说:“云家的医术,连太医院都比不上。”
心口一阵发紧。
他当年是不是早就知道母亲的本事?
又是不是知道母亲的死不简单?
“她手中有一份研究,是关于一种能慢性控制人心智的奇毒——”
“——‘牵机引’。”
“而觊觎这份研究,并最终对她痛下杀手的,不是别人。”
陈阁老的声音,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正是她最信任的师兄,当朝左相,裴砚之!”
裴砚之。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云知夏的心脏。
那个在母亲口中,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裴师兄。
那个在她儿时记忆里,总会笑着递给她糖人的温和男子。
竟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一直以为,自己要对付的,不过是柳承业和李夫人那样的豺狼。
却没想到,在那豺狼之后,还藏着一条真正的毒龙。
她之前所有的胜利,所有的沾沾自喜,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裴砚之此人,城府深不可测,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势力滔天。”
陈阁老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凝重。
“他要的东西,是你母亲那份关于‘牵机引’的完整手稿。”
“你这次回京,闹出这么大动静,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
“丫头,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否则,只会被他碾得粉身碎骨,连渣都不剩。”
云知夏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一片冰凉。
她抬起头,眼中的震惊和悲痛,已经悉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恨意。
“我明白了。”
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多谢阁老告知。”
回城的路上,马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云知夏一言不发,只是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马车经过城南的贫民窟。
这里是京城最肮脏、最混乱的角落,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绝望的酸臭味。
就在这时,马车窗缝里悄悄塞进一张纸条。
是顾晏尘的笔迹。
“贫民窟暗坊有三道门,东门是狗洞,可容孩子进出,已安排人接应。”
云知夏认出笔迹,指尖微顿。
他竟比她先查到?
她又想起顾晏尘送的律法卷宗里,有一页标注着“贫民窟暗坊多涉人口买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他是不是早就查到裴砚之的线索,却没明说?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怀里的云小暖,身子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猛地捂住耳朵,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啊——!”
一声痛苦的尖叫,划破了车厢里的死寂。
“好吵……好吵啊……”
云知夏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安神丸喂给小暖。
“这是用酸枣仁和远志做的,能缓解你听到的噪音。”
小暖吃下药后,哭声渐止,但浑身依旧抽搐。
她抓住娘亲的手,哭着说:“娘亲……孩子的哭声里有苦杏仁味!跟你上次给陈爷爷解的‘牵机引’残毒味道一样!”
“他们被关在南边的黑房子里,里面还有好多瓶瓶罐罐……”
云知夏心头一震。
牵机引的半成品,正是苦杏仁味!
她立刻看向小墨。
小墨已在舆图上圈出贫民窟南边。
“是裴砚之的暗坊!上次查柳承业时,我见过这个位置的标记!”
回城后,云心堂门口放着一个锦盒。
里面是慕容熙的字条。
“听说你去了贫民窟,给小暖带了安神香,还有裴砚之暗坊的账本碎片,是我从他的绸缎庄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