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夏手一抖,血脉里的温度瞬间被抽干,一股凉气顺着指尖爬上天灵盖。
城南。
苦杏仁味。
孩子在哭。
这几个字,像是烧红的铁签,在她脑子里来回烙烫,每一下都带着血肉模糊的刺痛。
牵机引,裴砚之的得意之作。他曾当着她的面,炫耀过那毒药半成品独有的,苦杏仁气味。
裴砚之。
失踪的孩子。
她“霍”地站起,身下的椅子被撞翻在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刮擦。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沉淀成死寂的铁灰色。
等不了。
等官府那帮人磨磨蹭蹭批下文书,孩子们的骨头都凉透了。
必须立刻动手。
云知夏转身冲进里屋,衣袂带起的风都透着股杀气。她掀开箱笼,从最底下抽出三套颜色灰扑扑的夜行衣。
“小墨,小暖,换衣服!”她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沉,透着不容置喙的狠劲。
云小墨立刻蹲下,手脚麻利地帮妹妹掖好夜行衣的领口。
“小暖,我去送信,你跟娘亲躲在巷子口。听见脚步声,就学两声猫叫,两声就够,叫多了招人烦。”
云小暖用力点头,从怀里摸出颗薄荷糖塞进他手里。
“哥哥,给你,跑快点。”
云知夏看着这一幕,心尖上最软的那块地方被戳了一下,随即她看向云小墨,语速急促地吩咐:“还记得顾叔叔留的记号?去街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下,用石子摆个三。告诉他,城南疫起,病根是杏仁。”
看着小墨的身影蹿进夜色,她脑子里忽然闪过顾晏尘送来的卷宗里,用朱笔圈出的那几个字:城南货栈可疑。
他早就在查了……
心口像是被攥了一下,指尖微微发麻:他会不会觉得我这是拿他的官威当令箭使?
她甩开这丝杂念,又从袖袋里,摸出那枚温润的玉佩。
玉佩上还残留着萧珏的体温,熨帖着她的掌心。他那张狂又霸道的脸浮现在眼前,心口一阵抽紧,却又立刻被她掐断。
云知夏,你是借他的力,不是念旧情!
她指尖发力,毫不犹豫地将玉佩砸向墙角。
“啪!”
碎玉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像是一声脆裂的哀鸣。
至于慕容熙……
云知夏从药罐里抓了一把甘草塞进布包,扯出一个无奈的苦笑。那个只认钱不认人的主儿,这次又得嚷嚷欠了他天大的人情。
只希望别把他牵扯进来,惹上裴砚之那个疯子。
她将布包递给云小墨。
“小墨,这个,扔进对街快活林赌场后门,挂红灯笼的那个垃圾桶里。”
云小墨的眼睛在夜里亮得惊人,他压着嗓子,兴奋地补充道:“娘亲,我再添把火!就说贫民窟的乱葬岗,有人见到了一株能卖百两银子的还魂草!”
云知夏赞许地看他一眼。
“去吧,速去速回!”
母子二人分头行动,身影一闪,便像墨汁滴入水中,融进了夜色里。
几乎是同时。
京兆府。
顾晏尘正对着一堆流浪儿失踪的卷宗,眉心拧成一个死结。
一个皂隶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大人!歪脖子柳树下,有信号!”
“是三字石,旁边还有水迹写的两个字……杏仁!”
顾晏尘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出骇人的光亮。
所有的线索,被这两个字彻底串了起来!
“传令!”他的声音里压着一丝激动,“借口城南闹瘟疫,立刻封锁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准进出!”
“记住,只围不攻,别惊了里头的蛇!”
另一边,靖王府。
暗卫莫锋单膝跪地,掌心捧着一堆碎玉。
“王爷,玉佩碎了。”
“属下查到……云小姐带着两位小主子换了夜行衣,往城南方向去了。”
萧珏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这个不要命的女人!”
他一脚踹翻身旁的火盆,迸溅的火星烫得地毯滋滋作响。
“她真当自己是神仙下凡?城南那种地方也敢闯!”
他眼前几乎已经看到她被那群亡命徒堵在暗巷里,倔强地护着两个孩子,浑身是血的模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呼吸一窒。
“备马!”
他咬着牙低吼。
“本王今天非得亲自去把她拎回来!”
而城南最大的销金窟,快活林赌场。
一个关于百两银子还魂草的流言,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瞬间点燃了整个赌场。无数输红了眼的赌徒,嘶吼着,推搡着,被贪婪烧昏了头,疯了似的朝着贫民窟的方向涌去。
混乱,在一瞬间被引爆。
云知夏带着两个孩子,三道影子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滑入城南迷宫般的小巷。
“娘亲,”云小墨压着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一把火烧了他们老巢最省事!”
云知夏敲了下他的脑袋:“胡说,里面还有孩子。”
越往里走,空气里那股子混杂着绝望的酸臭味就越浓。
云小暖的小手冰凉,她紧紧抓着娘亲的衣角,忽然停下,指着一个黑漆漆的巷口。
“娘亲,那里……有两个坏人的味道。”
她学着猫叫,发出一声又轻又细的“喵呜”。
巷口的两个守卫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黑猫从眼前一闪,蹿上了墙头。
就在他们分神的刹那,云知夏已带着孩子,闪身进了另一条岔道。
她回头瞥了一眼,巷口已经空了,只有两道更深的影子,被无声地拖进了黑暗里。
心头一热,是顾晏尘的人。
他懂她。
云知夏心头微动,脚下的步子却更快了。
跟着云小暖的指引,他们最终在一座废弃的货栈前停下。
这里死气沉沉,一丝光亮也无,只有那股子浓郁的、混着苦杏仁和腐烂东西的臭味,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出来。
云小暖拽了拽娘亲的衣角,又凑到哥哥耳边,用蚊子似的声音说:“哥哥,货栈里孩子的味道好弱,还有甜甜的药味——跟上次你发烧喝的安神汤一样,他们是不是被喂了药?”
云小墨立刻会意,仰头对娘亲说:“娘亲,妹妹说里面有安神汤的味道!孩子们肯定被灌了药,我们进去得先找解药!”
就是这里。
云知夏的眼神,在这一刻,冷得能刮下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