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良故作不明地眨了眨眼,却也不去打破砂锅问到底,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我曾在此下榻过。”怕清尘误会自己刻意接近,席良不等他开口便连忙解释。
“那真是巧了,此处竹楼,正是我的住所。”清尘眉眼舒展,心中暗忖,果真如黎桦所说,无需刻意安排,一切自有缘分牵引。他旋即抬手邀道:“席良道君自来之则安之,倒不如我今夜便请你在此喝酒?”
“如此甚好!”席良欣然应允。
一人想留,一人愿留,这场意外的相逢,正顺着最妥帖的轨迹铺展。
趁清尘去取酒之际,席良便认真打量起这座竹楼。
说是竹楼,实则小巧玲珑,约莫只分内外两间。靠墙摆着一张长案,案上放着几本摊开的道经,旁边镇着一方青石砚台,墨痕尚新,地上扫得一尘不染,过于干净又不失温馨。
席良看得怔了怔,忽然想起自己的居所。他的庭院还要往后山扩出了大半,铺着上好的碧玉瓦片,梁柱上雕着玉松仙鹤,连院内小径都是玉石铺就,还常年守着两个道童伺候起居。与之相比,确是少了些此刻竹楼里的自在暖意。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随风轻晃的竹梢,忽然觉得有些奇妙。同一处青松峰,同一处居所,在不同的时光里,新旧两位主人即将在此对坐饮酒,月光、竹影、旧屋、新交,这般意境,倒是有几分滋味。
“在看什么?”清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中提着一坛酒,还端着两盏杯,“这竹楼简陋,倒让席良道君见笑了。”
席良回过神,笑着迎上去:“哪里简陋?这般清雅之地,着实让人舒心。”
“席良道君请!”清尘将斟满酒的酒杯递过去。
席良缓缓接过,指尖触到微凉的酒杯,轻轻一闻,一股清甜的梨花香便混着醇厚的酒辣气钻进鼻腔,冲淡了几分烈酒的冲劲。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清尘,那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亮得像浸了月光的眼睛。这般对坐饮酒,看不见对方的神情,确是少了些推心置腹的意趣。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席良晃了晃杯中酒液,看着梨花瓣在酒里打着旋,缓声开口,“清尘道君或许不必戴着面具。”
清尘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心中先是一怔。他戴这面具多年,除了师尊和师兄,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以面具示人。可转念一想,席良已然知晓他的秘密,脱下面具倒也无妨。
他放下酒杯,抬手捏住面具边缘,稍一用力便将那面具摘了下来。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剑眉斜飞入鬓,双眼犹如星辰,唇色殷红似染,额间的火焰纹亦是妖艳。
“倒是让席良道君见笑了。”清尘摸了摸脸颊,似乎还不太习惯这般毫无遮挡地相对。
席良看着清尘,眼底掠过一丝惊艳,随即举起酒杯笑道:“哪里的话。这般才好,方能不负这杯梨花好酒。”
清尘亦举杯相碰,两杯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梨花酒的香气,在这月光下的竹楼里弥漫开来。
酒意浓时,两人话题一开便难停歇,先为“天上月寒还是池中月寒”争得热闹,转眼又辩起了“大道究竟是无情还是有情”,彼此畅所欲言,俨然一对阔别重逢的知己。
相聊间,清尘望着席良,只觉得对方仿佛通晓天地万物,没有什么能难倒他,全然是一位深不可测之人。
“席良道君修为深不可测,清尘斗胆一问,不知您今年高寿?”
席良闻言微怔,侧头轻思。年岁几何?千年之前,尚无“席良”;若论千年之后的自己……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约莫三百有余了吧。”
“哐啷……”
清尘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扶那只还在打转的酒杯,指尖触到冰凉的瓷壁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席良,喉结动了动,声音都有些发紧:“道君……莫不是玩笑?三百余岁?”这比师尊还要年长呢!
席良指尖摩挲着杯沿,看着杯中晃荡的酒液轻笑,心道:老祖!你以后可是活过千岁的人呢!
“修士寿元本就与凡俗不同,我只不过是侥幸,赶上了机缘。”当年若不是老祖从山下抱他回来,他又怎会踏上修行之路。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清尘案头那本摊开的《云笈七签》上,“倒是清尘道君,对于云笈七签,见解独到。”
清尘闻言一怔,看了看书上刚写的批注。竟被席良记在心上。他压下心头的震惊,举杯道:“道君谬赞了,清尘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反观席良道君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才真叫人佩服呢。”
眼见窗外月亮慢慢西斜,清尘彻底放松下来,没了最初的局促;席良也不再时刻记挂着对方“老祖”的身份,那份敬畏悄然消散。他望着清尘,忽然心想:眼前人早已不是什么特殊前辈,分明是能说心里话的知己,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忘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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