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的灯光晃得人眼睛发酸。我坐在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手指轻轻敲打膝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苏晴的侧脸，她今天涂了蜜桃色的唇彩，和校服领口的粉色丝巾很配。
台上正在调试话筒，刺耳的电流声划过礼堂。苏晴突然转头对后排女生笑了一下，那个女生立刻低下头。我认得这个表情——三年前食堂泼汤事件前，她也是这样笑的。
下面请学生会代表苏晴同学发言。校长的声音从音响里炸开。苏晴起身时裙摆擦过我的课桌，带起一阵柑橘香水味。她的指甲今天没做水晶贴片，素净得反常。
她站上演讲台时，袖口在抖。不是紧张的那种抖，像是有人在她血管里塞了振动机。当那支刻着猪头的圆珠笔从她指缝滑落时，笔帽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我盯着滚到讲台边缘的笔，黑色塑料外壳上还留着林小满用美工刀刻的凹痕。
校长的西装口袋突然亮起蓝光。他掏手机的动作太急，钢笔从胸袋里掉出来。我摸出震动的手机，锁屏上躺着条短信：稽查组已出发。发件人显示王叔叔，头像是税务局门口的石狮子。
作为新时代青年，我们要诚实守信......苏晴的声音突然卡在信字上，像被掐住脖子的百灵鸟。她涂着透明指甲油的食指死死按住演讲稿，纸面凹下去一个小坑。我松了松领带，金属领带夹硌在锁骨上——里面藏着三小时前刚充满电的录音笔。
后排传来窃窃私语。有人用气音说：她家是不是真要完蛋了？我数着礼堂顶棚的LED灯管，等第七盏灯开始频闪时，苏晴终于找回了声音。但她的演讲稿拿反了，印着校徽的背面朝外，在空调风里哗哗作响。
校长突然站起来往后台走，皮鞋跟敲在地砖上的声音比平时重三分。苏晴的父亲上周刚给学校捐了新的多媒体教室，现在那些设备应该正播着税务局的突击检查直播。
我低头给通讯录里某个未存姓名的号码发消息：少管所探视时间改到明天上午。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苏晴的朗诵恰好停在法律底线四个字上。礼堂最后一排闪过一道反光，有人举着手机在录像。看角度像是从消防通道那边拍的，我猜是转学后第一次回校的林小满。
台上的苏晴开始频繁舔嘴唇。她今天没戴那条蒂芙尼项链，那是她十六岁生日时父亲送的，发票金额够普通学生半年伙食费。现在那条项链大概正躺在税务局证物科的密封袋里，和伪造的采购清单锁在同一个保险柜。
校长回来时额头泛着油光，他把手机塞给教导主任的动作像在扔烫手山芋。苏晴突然看向我这边，但焦点落在我身后的空座位上——那里本该坐着陈昊，如果他现在不是正在少管所里给狱警写检讨的话。
空调出风口飘来一股油墨味。我摸了摸书包侧袋，印刷厂今早送来的举报材料还带着温度。最上面那张A4纸上，苏父签名处的钢笔水晕开了个小圆点，像滴没擦干净的血迹。
学生会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拉严实，一道阳光斜切在苏晴的档案柜上。我把文件夹塞进标着文艺汇演的塑料筐里，故意让边角露出来三厘米。这摞纸最底下压着苏父近三年来的银行流水，每笔异常转账都用黄色荧光笔标得清清楚楚。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比预计的早五分钟。我蹲在储物间透过门缝看，苏晴今天没穿那双限量版运动鞋，帆布鞋底擦过地砖时几乎没声音。她先环顾四周，然后直奔我的座位——真有意思，上学期她明明说这辈子都不会碰穷鬼用过的东西。
她翻找的动作很急，指甲在抽屉金属框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当那份文件被她抽出来时，我听见她倒抽气的声音。纸页哗啦抖开的瞬间，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圈磕到了桌角。那是她妈去年送的卡地亚，现在正把文件右上角戳出个半月形凹痕。
我摸出手机，摄像头对准她发抖的手指。特写镜头里，她指甲边缘的皮肤被啃得参差不齐。上周的美甲沙龙预约取消了，看来苏大小姐最近没心情保养。
2019年8月12日，境外账户转入...她念到一半突然闭嘴，像被人掐住了喉咙。阳光正好照在那行标红的小字上：通过离岸公司转移资产。她猛地合上文件，封面税务稽查四个黑体字在她掌心下扭曲变形。
走廊传来脚步声，苏晴像触电似的把文件甩回塑料筐。她转身时撞倒了保温杯，枸杞水在举报材料上洇开一片橙红色。我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想起去年她把咖啡泼在我作业本上时，也是这么个仓皇的姿势。
放学铃响得比平时刺耳。我慢悠悠收拾书包，把湿透的文件残页一张张摊在窗台上晾。楼下操场突然骚动起来，几个女生举着手机往校门口跑。
黑色公务车停在禁停区，车门打开时闪过银色的税徽反光。为首的男人腋下夹着平板电脑，屏幕亮着和苏晴手里那份一模一样的表格。门卫想拦，被后面穿制服的女人晃了晃证件。
我靠在走廊栏杆上数秒。三、二、一——苏晴果然从教学楼侧门冲出来，马尾辫在脑后甩成扇形。她父亲那辆奔驰S600刚好急刹在税务局车辆旁边，轮胎摩擦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
苏父钻出车时西装扣子系错位了。他伸手去拦稽查人员，袖口露出半截绷带——昨天他不小心被办公室碎纸机夹伤的手腕，现在正缠着税务局要求的伤情鉴定纱布。
晴晴快上车！他这声喊破了音。苏晴的帆布鞋在台阶上打滑，她抓住车门把手的瞬间，有个穿校服的影子从墙角闪出来。林小满举着云台相机的动作很稳，镜头跟着苏父发颤的右手推进特写。
校长从行政楼狂奔过来的样子像只受惊的企鹅。他公文包敞着口，里面露出半截镀金钢笔——和苏父上周捐给学校的那批文具是同一款。稽查员接过他递来的文件时，钢笔啪嗒掉在地上，溅起的泥点弄脏了苏晴的白色鞋带。
根据举报材料显示...女稽查员的声音透过执法记录仪外放，在暮色里格外清晰。苏晴突然扭头看向教学楼，目光擦过我所在的四楼窗口。她可能看见了什么，因为我故意把那份被枸杞水染红的文件举在窗前。
操场上的学生越聚越多。陈昊的跟班们挤在最前排，手机镜头齐刷刷对准苏家父女。他们上周还在给苏晴当人肉背景板，现在拍摄角度刁钻得像狗仔队。
苏父突然推开稽查员往车上扑。他西装后摆掀起来，露出别在后腰的对讲机——少管所探视室的标配物品。我按下发送键，把刚拍到的照片传给某个加密号码。屏幕显示已送达时，苏父的对讲机突然爆出电流杂音，里面传来狱警喊2037号犯人的吆喝。
2037是陈昊的编号。我转着手机看苏晴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终于发现今天没收到陈昊的例行短信。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两辆印着税务稽查的面包车正拐过街角。
林小满的直播界面突然在人群中弹出来，观看人数正以每秒几十的速度暴涨。镜头里，苏晴父亲正徒劳地用手遮车牌，他腕表表盘在夕阳下反着光，照出表背刻着的守法经营四个小字。
校长突然拽住一个稽查员的胳膊说话，他秃顶反光的弧度刚好把最后一丝夕阳折射进我眼里。我眯起眼睛的时候，听见他压低声音说：我们学校完全配合调查...这句话和上学期处理食堂泼汤事件时的开场白一字不差。
暮色彻底吞没校园时，黑色公务车带走了苏家父女。我摸出口袋里的少管所探视预约单，明天上午十点的格子后面印着2037这个数字。路过布告栏时，苏晴的校园女神海报被风吹开一角，露出后面林小满去年被撕毁的三好学生奖状。
手机在裤袋里震了一下。王叔叔发来新消息：主账户已冻结。附件是张照片，苏家别墅门口贴着交叉的封条，看角度是从对面梧桐树上偷拍的。我放大图片，发现二楼窗帘没拉严，苏晴床头那个施华洛世奇水晶相框正巧翻倒在窗台上。
相框里本该是她和陈昊的合影，现在只剩半张被撕破的纸片在风里摇晃。我认得那片残角上的笔迹——是林小满去年被逼写的道歉信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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