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的座位空着。阳光透过窗户斜照在她的桌面上，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前桌女生转过来问：听说她爸被戴手铐带走了？我没抬头，继续给物理笔记划线，自动铅笔芯断在加速度三个字上。
课桌洞里突然摸到张纸条。对折的痕迹很新，边角沾着点铁锈味。展开时纸面刮到指腹，陈昊的字像被狗啃过：我知道是你干的。落款处印着半个指纹，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少管所食堂的消毒水混着辣椒油，这味道我上辈子就记得。
班主任进门时粉笔灰扑簌簌往下掉。她扫了眼空座位，教案啪地合上：苏晴同学请假了。底下响起一片嗡嗡声，后排男生用气音说：我爸在税务局看见她家账本了
我转着橡皮擦，等它滚到桌沿又拨回来。校长室门牌在走廊尽头反光，像块竖着的刀片。书包夹层里那份举报材料还热乎，首页九宫格照片上，苏晴正把林小满的课本往女厕所便池里扔。每张照片右下角都标着日期，最早那张是三年前的今天。
下课铃刚响，教室后门咣地被踹开。陈昊的马仔杵在那儿，校服袖口沾着墙灰。他盯着我看了三秒，突然扭头走了。我数着他鞋底在走廊留下的泥印，正好七个——上周陈昊保外就医失败，据说在禁闭室踹了七脚铁门。
午休时校长室飘出龙井茶香。我敲门的手指关节还没碰到木板，里面就传来进来。校长茶杯里漂着根茶叶梗，他看见我手里的文件袋时，杯盖咔嗒抖了一下。
关于校园霸凌的举报。我把材料摊开在他面前。第一页照片里苏晴的钻石耳钉反光太亮，正好照出校长站在三米外假装看手机的身影。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停在那张转账记录上——苏父给学校捐款的日期，正好是林小满转学第二天。
走廊喇叭突然滋啦响：请校长速到会议室。他没来得及合上文件，我瞥见最底下那张纸——陈昊的少管所体检报告，手臂针孔照片比文字说明更有说服力。
回教室时路过女厕所。最里面那间隔间门板上有道裂缝，去年林小满被反锁在里面时刻的。现在裂缝里卡着片指甲，淡粉色的，边缘参差不齐像被咬过。我摸出手机拍了张特写，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隔壁传来抽水声。
苏晴的闺蜜团从隔间出来时口红色号都乱了。她们看见我，突然集体噤声。最矮那个手腕上还戴着苏晴送的蒂凡尼手链，现在表扣松了，坠子一晃一晃像上吊的秤砣。
下午第一节课是班会。班主任敲着黑板擦说：下周有教育局领导检查...她眼神总往空座位飘。我低头给王叔叔发消息，刚按下发送键，教室多媒体屏幕突然亮了——自动播放的是去年文艺汇演视频，苏晴独舞那段背景音乐卡成了电流声。
视频放到三分十二秒时，画面突然跳转。陈昊的脸占满整个屏幕，他对着镜头比中指，背景是少管所灰墙。全班倒吸冷气的声音里，我听见自己圆珠笔咔哒按响的声音。这段视频本该存在少管所警卫室的监控硬盘里，密码只有狱警知道。
放学时布告栏新贴了处分通知。苏晴的名字被盖在陈昊的处分决定下面，两张纸重叠处透出猥亵两个字。风把纸角掀起来时，我瞥见最底下校长签名的新鲜墨迹——比平时签得潦草，最后一笔拉出条颤抖的尾巴。
林小满的私信提示音在裤兜里震动。她发来段视频，苏晴父亲在税务局门口摔了跤，公文包甩出几页纸。镜头推近时能看清，那是陈昊的少管所表现评估表，2037的编号被红笔圈了出来。
我在校门口买了瓶冰可乐。易拉罐拉环扯下来时，看见便利店电视正在播午间新闻。苏家企业logo在画面右下角闪烁，记者背后的大门贴着封条。镜头一晃而过时，我认出那个举着证物袋的稽查员——他左手无名指有道疤，是当年我父亲在税务局聚餐时烫的。
手机又震。陈昊的号码发来条乱码短信，破译出来是串坐标——少管所后墙的定位。我删短信时指尖沾到屏幕上的油渍，闻着像辣条混合着金属锈味。明天探视时间十点整，警卫换岗的空档刚好三分半钟。
路过打印店时，老板叫住我：同学，你上次要的复印件。他递来的信封摸着有热度，里面装着苏晴父亲和陈昊父亲的合影。照片边缘有咖啡渍，正好晕开了两人交握的手部细节。
天突然阴了。我抬头看时，苏晴家那栋楼的轮廓在乌云里若隐若现。她卧室窗帘没拉严，床头那盏蒂凡尼台灯还亮着，照出半个歪倒的相框。
苏晴回来了。
她走进教室时，没人抬头。阳光照在她褪色的帆布鞋上，鞋带系得歪歪扭扭。以前那个镶满水钻的书包不见了，现在背的是超市促销送的环保袋，侧面还印着依法纳税的标语。
她的座位在第三排靠窗。坐下时，椅子腿刮到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前桌女生转过来瞥了一眼，又飞快转回去。我数着苏晴翻书时颤抖的手指，她指甲剪得参差不齐，边缘还带着倒刺。
下课铃响，她第一个冲出教室。我慢悠悠跟上去，看她闪进女厕所最里面的隔间。门锁咔哒一声，我拧开水龙头。水流声里，她的啜泣像只受伤的猫。
爸，我们的房子被查封了？她声音压得很低，但厕所瓷砖把每个字都反弹回来。我挤洗手液的力度刚好盖住她下一句话，泡沫在掌心炸开时，听见她手机啪嗒掉在地上的声音。
隔间门下缝露出她新鞋的鞋尖——打折区的清仓款，鞋头已经有点开胶。我甩甩手上的水珠，水滴溅在那双鞋上，像极了那年她泼在我作业本上的奶茶渍。
走廊喇叭突然响起广播：高三(4)班苏晴，请立即到校长室。她的啜泣戛然而止。隔间门猛地打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她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子，看见我时瞳孔缩了一下。
你...她嗓子哑了，手指攥着那个环保袋，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我递过去一张纸巾，她没接。纸巾飘落在她脚边，正好盖住她鞋面上那块水渍。
校长室门半开着。我靠在走廊窗边，看苏晴站在校长办公桌前，背挺得笔直。校长茶杯冒着热气，他推过去一份文件，苏晴接过来时手腕上的红痕露了出来——像是被什么带子勒过的痕迹。
文件最后一页飘到地上。我眯起眼睛，看清了退学申请几个加粗黑体字。苏晴弯腰去捡，后颈露出一块淤青。校长别过脸，假装对窗外那棵秃树产生了兴趣。
林小满的ins更新提示音突然响起。我划开屏幕，是她刚发的快拍：苏晴家门口贴着封条的特写。配文是三个表情——房子、锁、问号。点赞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苏晴从校长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纸箱。她走得很快，但箱子底还是漏了。几支笔滚到我脚边，其中就有那支刻着猪头的圆珠笔。我弯腰捡起来，笔帽上的牙印还很新。
还给我。她声音发抖。我转着那支笔，塑料外壳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她突然伸手来抢，纸箱里的东西哗啦撒了一地。有个相框摔裂了，玻璃碎片里是她和陈昊在游乐园的合影。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校长探头看了一眼，又缩回去。我蹲下来帮她捡东西，手指碰到个药瓶——安定片的标签被撕掉了一半。苏晴一把抢过去塞进口袋，布料立刻鼓起个方形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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