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的视线落在崔淳身上。
那张老脸不见半点波澜,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仿佛昨日在西湖边痛失爱女的,根本不是他。
“哦?”林逸往龙椅里陷了陷,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尾音拖得长长的,“太师有何要事,不妨说来听听。若是说得好,朕或许可以免了许尚书的大不敬之罪。”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分别抽在了跪地的许阳立和站着的崔淳脸上。
崔淳眼皮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依旧躬着身,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充满了为国事操劳过度的疲惫与沉痛。
“陛下,老臣昨日收到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盘踞北境的突厥可汗,已向我大周下达最后通牒。”
他从宽大的朝服袖中,颤颤巍巍地取出一份羊皮卷文书,由旁边的小太监呈了上去。
“突厥要求我大周,在两个月内,献出白银三百万两,丝绸十万匹,并……并需派遣一位公主前往草原和亲。否则,两个月后,突厥二十万铁骑,将踏平雁门关,南下饮马!”
“轰——”
此言一出,整个金銮殿瞬间炸了。
“什么?!三百万两白银!这是要掏空我大周的国库啊!”户部尚书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仿佛那白银是从他身上割肉。
“还要和亲?疯了!我大周皇室如今哪还有适龄的待嫁公主!”礼部的一名官员尖叫起来。
以文官为主的群体瞬间乱成一锅粥,他们交头接耳,脸上血色尽褪,那嗡嗡的议论声,仿佛突厥的弯刀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只剩下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肃静!”
兵部尚书李兆一声断喝,他本就是铁骨铮铮的主战派,此刻一张脸涨得如同猪肝,怒气勃发:“一群没卵子的东西!别人刀都递到家门口了,你们不想着怎么打回去,反倒先琢磨着怎么跪得快一点吗?!”
羽林卫大将军黄毅亦是出列,声若洪钟:“陛下,突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一味退让,只会助长其嚣张气焰!臣请战!愿为先锋,领羽林卫即刻北上,定要叫那突厥可汗知道,我大周的江山,不是他能觊觎的!”
“黄将军!你这是要将大周百万生民置于战火之中啊!”一名主和派的老臣捶着胸口,老泪纵横,痛心疾首。
“不战,难道就要开门揖盗,任人宰割不成?!”李兆怒目而视,额上青筋暴起。
朝堂之上,主战与主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星子横飞,几乎要当场扭打起来。
林逸坐在高台之上,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
他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甚至没有打开那份散发着膻味的羊皮卷。
崔淳,你终于出手了。
用整个北境的安危,来逼朕低头。好一招釜底抽薪。
“此事,事关国本,非同小可。”林逸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下了所有争吵,“容朕与众卿,从长计议。”
他想用一个“拖”字诀。
可崔淳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陛下!”崔淳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竟真的滚下两行浑浊的泪水,“北境百姓危在旦夕,边关军心浮动,此事……拖不得啊!”
话音未落,他竟撩起朝服前摆,“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老臣恳请陛下,以苍生为念,以社稷为重,立刻下旨,答应突厥人的条件吧!”
他这一跪,像是一个信号。
刚刚还瘫在地上的刑部尚书许阳立,立刻连滚带爬地跪到崔淳身边,扯着嗓子哭喊:“陛下!臣等附议!请陛下以万民为重啊!”
紧接着,工部尚书、礼部侍郎、大理寺卿……呼啦啦一大片,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朝臣,全都跟着跪了下去。
“请陛下以万民为重!”
声浪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压力,在金銮殿中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许阳立更是从怀里掏出一卷血迹斑斑的布帛,高高举过头顶,声情并茂地哭嚎:“陛下!这……这是京城百姓自发按下的万人血书!他们听闻北境危局,都愿倾家荡产,只求陛下能平息突厥怒火,换得一时太平啊!”
那份所谓的“血书”,散发着一股廉价的鸡血腥气,上面的指印杂乱无章,凌乱不堪。
林逸看着下方跪倒的一片,看着那份可笑的血书,忽然笑了。
他笑得很大声,胸膛剧烈起伏,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弄和冰冷的杀意。
“好,好一个以万民为重!好一个万人血书!”
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敌寇兵临城下,尔等身为食君之禄的朝廷栋梁,不思如何强军备战,却带头屈膝投降!这就是你们的骨气?!”
“朕的江山,养着你们这群软骨头的废物,何用之有!”
“砰——!”
一声巨响。
他竟猛地抡起右臂,筋骨爆响,一拳狠狠砸在身前的紫檀龙案上!
“咔嚓——!”
那厚达数寸,坚硬无比的龙案,竟应声开裂!一道狰狞的裂纹从他拳下急速蔓延开来,碎裂的木屑炸得到处都是!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子之怒震慑住了,只能听见木屑掉落在金砖上的细微声响,和百官粗重压抑的喘息。
跪在前方的崔淳,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皇帝的性子,竟刚烈至此。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垂下的眼帘遮住一切,悄悄对身侧一名官员使了个几不可见的眼色。
队列中,一名须发皆白,身形清瘦的谏议大夫王青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也是“扑通”一声跪下,对着龙椅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头。
“陛下,忠言逆耳!老臣今日,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说!”
他抬起头,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陛下天威,可退突厥二十万铁骑否?若为一时意气,致使生灵涂炭,烽烟四起,陛下……您将成为史书上,那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千古昏君啊!”
他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官帽,端正地放在身侧,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仪式。
“若陛下执意不肯和亲,那老臣……唯有以死明志,血溅这金銮殿,以谢天下!”
以死相逼!
崔淳跪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一幕,垂下的眼帘里藏着一丝得色。
林逸看着下方那个摆出慷慨就义姿态的王青古,怒极反笑。
“好一个以死明志!”
他反手抄起龙案上那方沉重的端砚,手臂青筋暴起,没有半分犹豫。
“你想死?朕成全你!”
“嗖——!”
那方价值连城的端砚,化作一道黑色的凶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径直砸向王青古的脑门!
王青古压根没反应过来!
他设想过皇帝会怒骂,会咆哮,甚至会下令将他拖出去,可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真的敢亲自动手杀人!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端砚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额角,坚硬的砚台棱角当场将他的皮肉砸开一个血窟窿,鲜血“噗”的一下就飙了出来,瞬间糊住了他那张惊恐错愕的脸。
“啊——!”
直到剧痛传来,他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他捂着血流如注的头,疼得在地上疯狂打滚,嘴里还在下意识地叫骂:“昏君……你……啊!昏君……”
“堵上他的嘴!”林逸的声音,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冷。
他指着在地上哀嚎的王青古,一字一顿,声震朝堂:
“为博一己清名,不惜出卖国家,拿鸡血狗血伪造的所谓‘民意’来绑架朕!此等沽名钓誉之辈,也配谈‘天下’二字?!”
“朕今日,就告诉你,什么叫天下!”
“朕的江山,寸土不让!朕的子民,不受外辱!这,才是朕的天下!”
“你这种软骨头,不配做朕的臣子!”
他厉声喝道:“来人!”
殿外的禁军甲士闻声而入,甲叶铿锵,煞气逼人。
“给朕摘了他的官帽,打烂他的嘴!然后拖下去,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王青古彻底吓傻了,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想死谏,可他不想真死啊!
他哭喊着,一股骚臭的液体从他裤裆处迅速蔓延开来,腥臊之气瞬间弥漫在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中。
百官皆惊,离得近的几个文官,甚至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浑身筛糠。
谁也没想到,新皇竟会下如此狠手!
这不是羞辱,这是要杀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杀人立威!
崔淳那张始终镇定的老脸,此刻也终于绷不住了,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然而,禁军甲士面无表情,上前两人,一人用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王青古的嘴,让他所有的求饶都变成了“呜呜”的闷响。
另一人则一把扯下他那顶可笑的官帽,抡圆了胳膊,用戴着皮护腕的手背,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下去!
“啪!”
第一巴掌,王青古的脸颊瞬间高高肿起。
“啪!”
第二巴掌,一颗带血的牙齿飞了出去。
“啪!啪!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混合着骨头碎裂的闷响,一下又一下,回荡在死寂的金銮殿中。那声音仿佛不是打在王青古的脸上,而是变成一记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一个大臣的心上。
很快,王青古就不再挣扎,像条死狗一样被捂着嘴,任由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禁军拖着他向殿外走去,在光洁的金砖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混合着血迹和尿液的污痕。
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那股血腥和骚臭味,钻进每个人的鼻孔,让他们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战栗。
林逸冰冷的视线,缓缓扫过下方跪着的一片官员。
最后,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跪在最前方的崔淳。
他走下台阶,一步一步,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清晰而沉重。
他停在崔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头白发的老臣。
“太师,”
林逸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却让崔淳的身体猛地一颤。
“刚刚,是你看向王青古的吧?”
他蹲下身,与崔淳平视,一字一句地问:
“现在,该你说了。是战,还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