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台坊对街,一个不起眼的茶肆角落里,夜风带着几分凉意。
“陛下,人出来了。”
陈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暗处,声音压得极低。
正百无聊赖地用指节敲着桌面的林逸,动作一停,那“笃笃”的轻响戛然而止。他抬眼望去,街对面果然传来一阵喧哗。
“是杨春,身边还跟着几个坊市的地痞头子。”陈虎补充道。
“地痞头子?”坐在一旁的蔡昕诺蹙起眉头,原本因被林逸调侃而泛红的脸颊,此刻已是一片严肃。
不久前,林逸还捏着她的下巴,没个正形地低声宣告:“你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是没有,但君无戏言总算一条吧?朕这个‘未婚夫’,名正言顺。”
结果就是他现在脚背上还火辣辣地疼,这姑娘下脚可真够狠的。
“看来,这位杨中郎将,不仅是崔家的狗,”林逸揉着自己的脚背,嘴上龇牙咧嘴,话里的温度却降到了冰点,“还是这京城地底下,所有臭虫的保护伞。”
话音刚落,杨春那伙人已经簇拥着走到了街上。
他满面红光,脚步虚浮,显然是酒喝到位了,赌也赌尽兴了。一个满脸横肉、眼角带着狰狞刀疤的男人,正谄媚地与他勾肩搭背,几乎半个身子都挂在了杨春身上。
“杨将军威武!今晚兄弟们可都开了眼了!”
“哈哈哈,小场面,小场面!”杨春大着舌头,得意地摆手,“跟着本将军,保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几个小厮吃力地抬着几口沉重的箱子,跟在他们身后,箱子缝隙里,隐隐透出黄澄澄的光。
刀疤脸男人指着箱子,压低声音:“杨将军,这批货,还是老规矩?”
“废话!”杨春打了个酒嗝,熏人的酒气仿佛能飘过整条街,“不走官面,谁敢查?告诉兄弟们,手脚都麻利点,别留下尾巴!”
两人的对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街角林逸等人的耳朵里。
官匪勾结,非法交易。
“陛下,那个刀疤脸……”陈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凝重,“是海杰,人称‘海阎王’。明面上是京城最大的船行老板,富可敌国,但暗地里,京城好几桩悬而未决的命案都跟他有牵扯,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一直动不了他。”
又一条大鱼。
林逸将几枚铜板放在桌上,发出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本想炸个鱼塘,没想到把底下的恶蛟也给引出来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不急着收网,跟上去看看。朕倒想瞧瞧,他们要去哪儿销赃。”
一行人悄然隐入夜色,远远地缀上了杨春那伙人。
杨春显然是喝昏了头,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也不走大路,反而七拐八拐,钻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东街暗巷。
这里是贫民窟的边缘,连灯笼都少得可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说不清的馊腐气。脚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积着污水,一脚踩下去便“噗嗤”作响。
“将军,咱们……是不是该回府了?”一个跟班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小心翼翼地劝道,“这地方不干净,万一冲撞了您……”
“滚!”
杨春一脚踹在那跟班的屁股上,将他踹了个趔趄,差点摔进旁边的臭水沟里。
“回什么府?老子还没玩够!”杨春的酒劲彻底上来了,指着黑漆漆的巷子深处,唾沫横飞地骂道,“他娘的,自从那个黄口小儿登基,整个京城都死气沉沉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搞得老子喝酒都喝不痛快!”
他越说越来劲,索性停下脚步,转身冲着皇宫的方向,竖起了中指。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真以为坐上龙椅就能管天管地了?呸!要不是崔太傅他们撑着,这江山早他娘的换姓了!”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他骂得酣畅淋漓,浑然不觉,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他口中那个“黄口小儿”,正静静地站着,听着。
林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杀意,平静得可怕。
但跟在他身后的陈虎,手已经死死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骨节发白,手背上青筋一根根贲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
蔡昕诺更是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她紧紧盯着林逸的侧脸,生怕这位年轻的帝王会按捺不住,当场发作。
巷子里的风更冷了。
杨春骂累了,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晃晃悠悠地准备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阴影里,那个被他痛骂的“黄口小儿”终于动了。
林逸没有上前,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对着陈虎,轻轻抬了抬下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陈虎看懂了。
他眼中的杀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他松开了刀柄,默默退后一步。
蔡昕诺没看懂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她看到陈虎的反应,心里莫名地一寒。
巷子里,杨春还在叫嚣着往前走,丝毫不知道,他的身后,死神已经换了一种方式,为他敲响了丧钟。
林逸看着他的背影,对身边的蔡昕诺和陈虎,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地开了口。
“让他骂。”
“让他继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