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万年转过身，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女儿，目光便落在了陈安身上，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种审视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商人的精明。
“爸，我回来了。”金月心走上前，很自然地挽住父亲的胳膊。
“嗯。”金万年应了一声，视线却没离开陈安：“你竟然把陈安先生带来了？”
“陈安对石头很有研究。”金月心介绍道，同时察觉到金万年的抗拒，开口担保：“爸，我保证，陈安先生一定能给我们一个惊喜，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金万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
他这辈子见过太多想靠着女儿攀龙附凤的年轻人，花样百出，眼前这个，看上去土是土了点，但眼神却很沉稳，不像一般的小年轻。
“金老板，您好。”陈安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客套。
一旁的福伯，那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像一尊铁塔般站在金万年身后，看向陈安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金万年没再理会陈安，转头指着面前那块半人高的巨大原石，对金月心说：“你回来的正好，看看这块料子。”
陈安的目光也被那块石头吸引了过去。这是一块典型的会卡场口的原石，皮壳发白，蜡质感很强，上面缠着几条粗壮的青色蟒带，卖相极佳。
但在石头的中部，已经开了一个脸盆大的窗口，窗口里的玉肉，却让人大失所望。
绿是绿，但绿得发干，色气沉闷，行话叫色邪，最重要的是，一点水头都没有，像是块染了色的砖头。
“这块料子，我花了八十万从一个老缅手里收的。”金万年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买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好。可一刀下去，就成了这样。”
他身边围着几个老师傅，一个个都愁眉苦脸，显然也是束手无策。
其中一个山羊胡的老者，是金万年重金聘请的首席顾问，刘师傅。他叹了口气：“老板，这块料子邪门得很。蟒带绕身，松花也正，按理说必出高绿。”
“可偏偏切开就是一块干巴巴的砖头料。我怀疑，这绿只在皮上，是条串皮绿，里面怕是空的。”
另一个师傅反驳道：“不像。这蟒带力道十足，都陷进去了，不像是浮在表面的。我倒觉得，可能是我们下刀的位置不对，切在了绿的边缘，没切到色根上。”
众人七嘴八舌，谁也说服不了谁。
金万年揉了揉眉心，显然也被这块石头搞得有些头疼。
八十万在这个年代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是家大业大的金家，切垮了也肉疼。
他忽然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安，像是随口一问：“小伙子，我女儿说你懂石头，那你怎么看？”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安身上。
刘师傅更是轻哼了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蔑。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懂什么？
陈安知道，这是金万年给他的考题。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上前，从旁边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均匀地浇在石头的切面上。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这是他来之前特意在县城买的。
他打开手电，光柱打在切面上，仔细地观察着玉肉的晶体结构。
然后，他又绕着石头走了一圈，用手细细地摩挲着那些蟒带和皮壳。
他的动作很专业，也很专注，那份从容，让原本有些轻视他的刘师傅等人，都收起了小觑之心。
中级翡翠鉴定术发动，石头内部的结构，在陈安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模糊但立体的影像。
他看到了那片干绿之下，大约三指深的地方，有一团浓郁的阳绿，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静静地蛰伏着。
而那几条蟒带，正是这团绿色的根，向外延伸的表现。
“金老板，”陈安关掉手电，站直了身体：“刘师傅说对了一半，这块料子确实邪门。但他说错了另一半，这绿不是串皮绿。”
“哦？”金万年来了兴趣：“怎么说？”
“这叫龙抬头。”陈安说出了一个极为生僻的术语，这是他从系统灌输的知识里学来的。
“也叫睡龙。意思是，色根睡着了，藏在了玉肉深处。你们开的这个窗，刚好开在了龙的脊背上，只蹭到了一点皮毛，自然看不到水头。”
“龙抬头？”刘师傅眉头一皱，他玩了一辈子石头，还从没听过这个说法。
“小子，你可别是看了几本杂书，就在这里信口开河。”
“是不是信口开河，再切一刀不就知道了？”陈安笑了笑，拿起粉笔，在那片干绿的窗口旁边，画了一条线。
那条线的位置，非常刁钻，既不顺着蟒带，也不在松花集中的地方，看上去毫无道理。
“胡闹！”刘师傅立刻出声反对：“这个位置下刀，万一里面有裂，一刀下去，整块料子都废，！要切也该顺着这条蟒带往下深挖！”
陈安也不争辩，只是看着金万年。
金万年沉默了。
他盯着陈安画的那条线，又看了看陈安那双自信的眼睛。
他心里其实更倾向于刘师傅的稳妥方案，但不知为何，这个年轻人的镇定，让他产生了一丝动摇。
“爸，就让陈安试试吧。”金月心开口了，她无条件地相信陈安。
金万年沉吟片刻，最终一摆手：“听他的，切！”
刘师傅脸色一变，想说什么，但看到老板坚决的眼神，只能把话咽了回去，气哼哼地站到了一边，准备看陈安的笑话。
解石的师傅按照陈安画的线，重新固定好原石。
仓库里刺耳的切割声再次响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飞速旋转的砂轮。
水花和石屑四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福伯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陈安的身后，眼神复杂。
“停！”
当砂轮切下大约五厘米深的时候，陈安突然喊停。
解石师傅关掉机器，用清水冲洗着切口。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切口处，依然是那种干巴巴的绿色，甚至比刚才的颜色还要淡一些。
“我就说吧！”刘师傅忍不住冷笑起来：“完全是瞎搞，这一下，又亏进去几公分料子！”
周围的师傅们也纷纷摇头，看向陈安的眼神，又带上了怀疑。
金万年的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只有陈安神色不变。
他走上前，拿起水管，对着切口持续地冲刷。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随着石粉被不断冲走，那片干绿的深处，一抹如同雨后芭蕉叶般鲜艳欲滴的阳绿，猛地一下，从石肉里冒了出来！
那绿色是如此的浓郁，如此的鲜活，仿佛有生命一般。
更重要的是，它带着水，带着光！
在灯光下，莹润通透宝光四射！
“出水了，是阳绿，涨了，大涨啊！”一个年轻师傅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整个仓库瞬间就炸了锅！
“天呐，真的是睡龙抬头，这颜色，这水头，起码是高冰阳绿！”
“乖乖，这么大一块，要是里面都没裂，这八十万，怕是要翻十倍不止！”
刘师傅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呆呆地看着那抹刺眼的绿色，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火辣辣的难堪。
他玩了一辈子鹰，今天却被一只雏鹰给啄了眼。
金万年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快步上前，伸出手，想要触摸那片绿色，手到半空却又停住，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陈安，那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审视，不再是怀疑，而是一种发现了稀世珍宝的惊喜和赞叹。
“好小子，好，哈哈哈！”金万年忍不住放声大笑，他拍着陈安的肩膀，力道十足：“你这眼力，比我手底下这帮老家伙加起来都毒！”
被点名的刘师傅等人，一个个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陈安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力道，脸上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他凑到金万年耳边，半开玩笑地说了句：“金老板，我这祖传的手艺，还算值钱吧？”
金万年一愣，随即笑得更开怀了。
一旁的金月心，看着在众人簇拥下，依旧从容淡定的陈安，眼波流转，异彩连连。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注定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