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脚步声远去,知回利落推门,衣摆一甩,拎起茶壶将杯子满上一饮而尽。
“真是痛快!”
以前哪有这样爽快机会,都是被人堵的哑口无言,连辩解都无人听信,今日那两人负气离开的背影真是让她心情舒畅。
用季与鸢的话讲,她们已背负罪名,声名狼藉,破罐子再摔无非就是更破些,横竖是变不成好罐子的,破摔就破摔吧。
本来生活就很苦,何必让自己再吃更多的苦。
歇过气来她又不免担心:“侯爷和郑夫人一向宠爱二小姐,她不会去告状吧?”
季与鸢将葡萄籽吐在云衔手中骨碟里:“她的手段没那么浅薄。日后你的吃食也要经由素雪检查,平日行事多加小心。”
知回清楚她口中言语从没有虚的,但这话更听得她心里发虚。
“你是说她会害我性命?”
“防患于未然,她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何况你只是个婢女。”
知回晃回房中后后背依然浸满冷汗,所以当年是她动的手!
“姐姐,你若有怨气推我就好,为什么要伤害姨娘!”
郑秋月捂着肚子连连哎呦,平日精致的发丝散乱被汗水粘在脸颊旁:“快叫大夫,孩子,我的孩子!”
一旁的嬷嬷婢女乱作一团,惊慌喊叫。
季与鸢站在台阶上盯着自己的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推姨娘!”
季安匆匆赶来,见到郑秋月身下的猩红,一掌将她扇倒在地:“逆女!平日里跋扈就罢了,现今还敢害人性命!”
季与鸢强撑着从地上爬起:“不是,我没有!父亲,你信我,我没有推她!”
“把她带上!”
季安抱着郑秋月进了屋子,小厮拖着她跟在后面。
大夫和嬷嬷们进屋后季安便从屋内退出。
“你给我跪下!”季安震怒。方才大夫说孩子情况不容乐观。
小厮一推便让她跪倒在地。
“让我进去!我要进去陪着姨娘!”
季明瑶扑在门上,身后的嬷嬷将她扯住。
“二小姐,你进去也做不了什么,咱们别添乱,在外面等着,郑姨娘好人有好报,不会有事的。”
季明瑶进不得屋子,转身跪伏在季安脚下:“父亲,你一定要为姨娘做主!”
“你先起来,说清方才发生之事。”
“方才我见姐姐在院子里,便想着同姐姐一起玩儿,但姐姐不愿,怒而甩开我的手,正巧姨娘过来,她便将姨娘也推下石阶!”
知回跪在季与鸢一侧:“侯爷,大小姐绝不会这么做,请侯爷明查!”
当时大小姐心急先跑出去,她追上去的时候已经是姨娘倒地的场面。
她自小跟在大小姐身后,说是一同长大也不为过,她绝不信大小姐会做这样的事情。一定是郑姨娘设计陷害!
季明瑶抬袖擦泪:“我知道姐姐向来不喜我和姨娘,我从小只有一人,不像姐姐锦衣玉食,父亲将我接回府中,我只想同姐姐亲近些,姐姐不悦那冲我一人就好,姨娘和弟弟是无辜的呀!”
天色愈发阴沉,临近冬日,风也更加刺骨。
季与鸢身形颤抖:“我没有,父亲,我只是着急为母亲寻大夫过来,她突然扯住我,我一时心急这才甩开她,我没有推姨娘,真的没有!”
季明瑶哭声更甚:“我看见了!就是姐姐推了姨娘!”
“我没有!是——”
“住口!季与鸢,本以为你只是疏于管教,没想到竟是生性顽劣!你还想辩解什么?说是秋月自己摔下去还是瑶儿害她母亲?”
季与鸢不可置信。
从前哪怕她爬上案几打翻父亲的笔墨,父亲也只会抱她抱在怀里替她擦手,笑着说她孩童活泼些是好。
从前母亲只要稍有不适,父亲便恨不得将城里所有的大夫都请来。
从前父亲会带着她和母亲在春日河边放纸鸢,说他们是最幸福的一家人,永远不会分开。
这一切都变了,在郑秋月母女被接回府的时候,都变了。
他不再是母亲一个人的丈夫,亦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
“来人,将季与鸢......”
“季安!”季落听闻此事匆忙赶来,整个人斜压在婢女身上,几乎用尽力气打断季安的话。
“你来做什么?”
自从季落忧思成疾后,他总是避着不去见她,朝夕相处的这些年并非半点感情都没有,总是心底还藏着些愧疚。
季落拉起跪在地上的女儿,将她揽在怀里。
“季安,这么多年难道你不清楚阿鸢的脾性么,她怎会做出这种事情,如今你偏信一面之词就要处罚她,你怎么忍心!她难道就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了么!”
“人心易变,谁知她从何处学了坏?我罚她是为了她好,眼下不多加管教,难不成等她日后变得更加顽劣不堪?”
黑云压低在院墙之上,迷蒙细雨遮盖住眼前人泛起水雾的双眼。
曾经的柔情似水他可以轻易的给了别人,多年的温暖爱恋也不只是属于她一人。
可孩子是他的至亲骨血,虎毒尚且不食子,同样是女儿,为什么他总是有失偏颇,总是赐予阿鸢不公。
“季安,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伤害我女儿分毫!”
门的响动横绝在争吵之间,大夫面上严峻。
“侯爷,姨娘已然流产,在下只得尽力保住姨娘性命,药方已经开好,按照上面的方法服用,好好调理。”
趁房门还没关,季明瑶撞入屋中:“姨娘!呜呜呜呜,我可怜的弟弟啊!”
“娘亲,我没有推她,我没有。”
抓着她裙摆的指节泛白,单薄的人儿就站在雨的缝隙里。
季落胸腔内的灼意抵消着外面的冰冷。
“娘亲相信你,阿鸢是最好的孩子。”
季安在廊下瞧着,她们越温暖就越刺眼。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季与鸢接住倒下的季落,脸颊发红,额头滚烫
“父亲!求你,求求你让大夫来给娘亲瞧瞧吧,你让阿鸢做什么都行!”
曾几何时,她若病倒,他会一连几日衣不解带。可现在已非曾经。
季安挥手叫来下人:“夫人体弱,忧思过重,送回房歇着。”
“父亲!”季与鸢跪下,地上积洼的雨水没过她的裙摆,浸入她的骨血:“求您找个大夫来!”
季安背过身不去看她:“大小姐沾染病气,性子顽劣,立刻送到别院修身养病。”
“不!不!”季与鸢几乎是爬到廊下,扯住季安的衣摆:“父亲,阿鸢错了,知错了,你不要送走我,不要让我和娘亲分开!”
季安一把扯出衣摆,厉声道:“还不动手?立刻就送走!”
“不要!父亲!求你不要送走我!”
单薄的姑娘哪里抵得上壮实的小厮,被扯入雨中,扯离自己的家。
季落被嬷嬷架着,要出了院门。
清丽的侧脸是季与鸢最后见娘亲的一眼。
“娘亲!——”
知回小跑着跟了出去,求着跟大小姐一起走。
在他们眼里,左右不过两个小丫头片子,翻不起什么风浪,就一齐都塞进马车送到南边儿去。
折腾这一路上,季与鸢倒真是被磋磨的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