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市政府的回应来得又快又虚伪。
一纸公告贴出,宣布将立即组织“保税仓遗址专项调查组”,由市档案局牵头,海关与市公安局派员协同。
名单公布的瞬间,沈舟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在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对一旁的阿娟说:“他们自己查自己,如同刀自斩鞘,永远伤不到握刀的手。”
阿娟的眼中满是忧虑:“那我们怎么办?他们这是要把事情按死在官方程序里。”
“程序?”沈舟的目光锐利如鹰,“那就用他们的程序,打他们的脸。”他立刻做出部署,“联络我们那位市政协的老朋友,以《宪法》赋予的‘公众参与权’和‘监督权’为依据,向调查组提交正式的书面质询。要求很简单,调查组必须增补两名‘市民代表’,其中一名,必须是‘HSK关联人直系亲属’。”
这个要求如同一根钢针,精准地刺向了调查组虚伪的面具。
几乎在沈舟布局的同时,远在另一处的萧清影也动了。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她父亲在省纪检系统留下的一位故交,一位即将退休、却依旧在巡视组里有着说一不二分量的老人。
没有寒暄,萧清影直奔主题。
一份匿名的电子文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省巡视组的内部邮箱。
文档里没有直指郑文康的举报内容,只有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银行流水和消费记录,全部来自那位市府高官曾经的秘书兼司机。
每一笔大额消费,每一个可疑的时间点,都与郑文康那封举报信中提到的行贿时间线,严丝合缝地吻合。
这颗重磅炸弹虽然没有署名,却瞬间在高层内部引爆。
省里的警觉,如同一股寒流,迅速传导到了市里的调查组。
最先感受到这股寒意的是海关代表。
他在第二次内部会议上,一改之前积极配合的态度,对档案局提出的“先封存,后取证”方案,提出了程序性质疑,言辞间变得冷漠而疏远。
调查组内部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已然悄然扩大。
风声鹤唳,沈舟却愈发冷静。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不在会议室,而在人心。
他叫来一直待命的王裁缝,正式启动了他的“账本复刻计划”。
昏黄的灯光下,三样东西被摊在桌上:那张锈迹斑斑的铁牌照片、海关火灾后幸存的档案残卷、以及一位老海关工人凭记忆手绘的地下仓库结构图。
沈舟指着这三样东西,对王裁缝和阿娟说:“这就是我们的《HSK证据链图谱》。我要你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将它复刻三份。”
他要求的方式极为特殊:关键的数字和人名,用盲文刻在牛皮纸上;仓库的路线和货物标记,则用手绘。
这是一种无法被轻易复制,却能被特定人群解读的“密码”。
三份图谱完成后,被秘密送往三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一份藏进了东街老合作社柜台下的暗格里,一份被砌进了城西教会诊所的墙壁夹层,最后一份,则被老陈头小心翼翼地嵌入了他那条老渔船的龙骨夹层中。
做完这一切,沈舟对神情凝重的阿娟说:“记住,真账本不怕丢,怕的是没有人去传。只要这三份东西在,真相就永远有火种。”
调查组的首次新闻通气会如期召开,会上,发言人义正词严地否决了“市民代表加入”的提议,理由是“为保证调查的专业性和独立性”。
官方的傲慢彻底点燃了民众的怒火。
第二天清晨,诡异的一幕在滨城最大的东街市集上演。
天还未亮,市集里却一片死寂,没有一个摊主出摊。
更确切地说,是所有摊主都罢“秤”了。
每一个空荡荡的摊位上,都摆着一杆杆冰冷的秤,秤盘下无一例外地贴着一张白纸条,上面用粗黑的毛笔写着同一句话:“今日无秤,因秤砣沉在三十年前。”
市民们从不解到震惊,再到恍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一时间,“秤砣三十年”的图片在网络上疯传。
本地媒体的记者蜂拥而至,向商务局发出了尖锐的提问:“是谁动了百姓的秤?一个连斤两都不公道的地方,如何保证调查的公道?”
商务局领导紧急约谈了市集里德高望重的老陈头,试图平息事态。
老陈头面对着一众官员,只说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我们老百姓不是要权,也不是要闹事,我们只是想要一杆能称出真话的杆子。”
趁着这股舆论的东风,沈舟通过几个小道消息贩子,不经意间放出了一阵更猛烈的风:有“境外知名慈善基金会”已经注意到滨城的事件,并表示愿意出资一百万美元,协助建立一个“海关历史透明化项目”,唯一的条件,就是市政府必须开放地下保税仓,供基金会委派的独立勘察团队进入。
这个消息如同热油里泼进一瓢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本土官员们被“境外势力”这个词刺激得暴跳如雷,他们将这视为赤裸裸的挑衅和干涉。
这种愤怒,反而加速了他们内部一项决议的通过——“必须立刻、马上,永久性封闭城南泵站入口,彻底杜绝一切人为破坏和外部勘察的可能,以维护国家安全和地方稳定!”
当晚,夜色如墨。
三辆满载水泥的重型搅拌车,在几辆黑色轿车的护送下,亮着刺眼的车灯,如同一队钢铁猛兽,咆哮着向城南泵站驶去。
泵站不远处的一座废弃水塔顶上,沈舟凭风而立,冰冷的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静静地望着那片逼近的光源,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直到车队距离入口不足百米时,他才缓缓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遥控器,轻轻按下了上面的红色按钮。
就在水泥车准备转向驶入泵站小道的瞬间,一阵诡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泵站入口方向传来。
那声音空旷、飘忽,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是一个老式收音机信号不良时发出的滋滋声,夹杂着一个男人断断续续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报备声:“……呼叫……HSK……沈海生……申报完毕,货……未出港……”
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三十年的尘埃里爬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疾驰的车队猛地一个急刹,轮胎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尖叫。
施工队的工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解。
为首的施工队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本地人,他探出头,侧耳倾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这声音……这声音怎么……怎么像极了当年在值班室听到的老沈……”
水塔上,沈舟收起遥控器,转身没入黑暗。
那是王裁缝用一个旧收音机和声控喇叭组装的微型报警装置,录音则是他从父亲遗物的一盘旧磁带里截取的片段。
他低声对自己说:“不用开门,只要让他们知道——有人还记得。”
夜更深了。
那几辆满载着水泥、本欲封死历史的卡车,在泵站入口前踌躇了许久,最终在一种无形的恐惧和压力下,缓缓掉头,狼狈地撤离了现场。
施工队临阵脱逃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以比官方通报更快的速度,传遍了某些人的耳朵。
城市在黎明前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那被强行压下去的风暴,正在酝酿着更猛烈的回扑。
市政大楼里彻夜通明,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压得调查组里的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
他们明白,再也无法用拖延和沉默来应对。
民众的秤、高层的疑虑、还有那夜半响起的鬼魅之音,已经将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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