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的密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胶状,沉重而压抑。
那盘磁带在老式录音机里周而复始地转动,每一次都吐出同样被拉长、扭曲的尖啸,像一个垂死之人的最后哀鸣。
沈舟的眼睛死死盯着频谱分析仪的屏幕,绿色的波形在黑暗中疯狂跳跃,每一次都精准地复刻着那绝望的声响。
他将播放速度调到最慢,那尖啸被分解成无数个细碎的“滴”与“嗒”,像是混杂在风暴中的雨点,微弱却执着。
他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屏幕上的波形瞬间静止。
在尖啸的主音频之下,一条几乎难以察觉的、极高频的次声波信号顽强地存在着。
就是它,那段隐藏的密码。
沈舟戴上耳机,将这段信号单独分离出来,加速播放。
清晰、短促、富有节奏的摩尔斯电码敲击着他的耳膜:“B-0-7-1-9-7-2-0-3-1-7”。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记忆的迷雾。
B07……市委地下室B07机房,爆炸的中心。
而那串数字……1972年3月17日。
沈舟霍然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他冲向墙角的铁皮柜,双手颤抖着从一堆尘封的卷宗里抽出一卷发黄开裂的工程图纸——那是父亲沈淮的遗物,一张残缺的人防工程图。
他粗暴地将图纸在桌上展开,翻到背面。
在无数计算公式和结构草图的缝隙里,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字迹跳入眼中。
那不是工程笔记,更像是父亲在某个瞬间的灵光一闪,匆匆记下的备忘。
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备用音频通道:B07→市委地下室”。
原来如此。
沈舟的后背渗出冷汗。
那道在钟楼上一闪而过的黑影,那个引爆了整个调查开端的“意外”,根本不是仓皇逃窜的蝼蚁。
他早已盘踞在整座城市的神经中枢之上,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他不是在逃,他是在请君入瓮。
“苏媚,”他头也不回地低吼,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他们不是在逃,是在等我们走进局里。”
苏媚的指尖在键盘上快得像一阵幻影。
几分钟后,市广播电台三十年前的设备维护记录被从尘封的数据库深处调取出来。
一条毫不起眼的记录证实了沈舟的猜想:1972年,一台型号为“苏联制FM9型音频中继器”的设备被秘密安装于钟楼顶层的阁楼内,其登记用途为“战备通讯备份”。
然而,当苏媚交叉比对军区档案时,却发现这台关键设备从未有过任何备案。
它像一个幽灵,只存在于一张被遗忘的纸上。
更令人心惊的是,它的供电线路图显示,这台FM9中继器完全独立于市政电网,由一组深埋在钟楼地基下的军用级铅酸电池组供电。
这意味着,即便整座城市陷入黑暗,它也能像一颗永不停跳的心脏,持续不断地输送信号。
“阿娟!”沈舟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比对B07机房爆炸前七十二小时的电力负荷曲线,寻找任何异常波动!”
很快,阿娟的回应传来,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惊骇:“有!舟哥,曲线非常平稳,但如果把精度放大到毫安级别,能看到一条极其微弱的周期性电流波动。它还活着……那东西一直在运作。”
整条线索链豁然贯通。
沈舟决定不再被动地分析历史,他要主动出击,反向追踪这个隐藏了三十年的信号源。
他叫来阿明,让他换上一身褪色的工装,扮作一个刚入行的维修学徒,混入了正在钟楼外围进行线路检修的市政电力巡检队。
在老师傅们抽烟闲聊的间隙,阿明借口更换配电箱里的老旧保险丝,手指灵巧地一翻,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电流感应器便被牢牢地吸附在了最隐蔽的一条线路接口上。
当天深夜,合作社的密室里死一般寂静。
当时钟的指针指向午夜十二点整,监控屏幕上的数据流猛地一跳。
一条此前从未被标记的隐蔽线路被瞬间激活,一股微弱而稳定的电流无声地涌出,如同一条黑色的毒蛇,蜿蜒潜入地下,其最终流向——旧市委大楼地下三层。
那里早已是一片废墟,在官方地图上被标注为档案馆的坍塌区域。
但在沈舟父亲那张残破的图纸上,一条虚线从地下三层的一个点,直指一个房间,旁边标注着:1972年,市委秘书长办公室密室。
与此同时,城南的另一座宅院里,程守拙正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是陈秘书,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恐慌:“程老……打字机,打字机又动了!”
程守拙心脏猛地一沉,他几乎是冲进书房。
那台老式打字机静静地摆在桌上,但出纸口却多了一张崭新的纸页。
上面用血红色的油墨,赫然打出了三行字:
乱数未清,
账门未闭,
钟声将鸣。
他死死盯着那几行字,仿佛看到了一个从地狱里爬出的魔鬼。
他猛地伸出手,“砰”的一声合上了打字机的盖板,动作决绝而颤抖。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砸在光滑的机壳上。
静默了足足半分钟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撬开书桌旁的一块地板,从暗格中取出一台老旧的军用对讲机。
按下通话键,他将嘴唇凑到话筒边,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空气中的某些东西:“B07信号已确认。‘影主’……是否仍执掌?”
对讲机里先是长达三秒的电流沙沙声,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压。
随后,一个沙哑、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从中传出,一字一顿:
“钟未停,人未死,账还在。”
程守拙的身体剧烈地一颤,那股支撑着他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他缓缓地跪倒在地,从打字机上取下那枚刻着“豐”字的钥匙,颤抖着将它扔进了桌边的黄铜火盆。
红色的火焰舔舐着冰冷的金属,将这开启一切的钥匙,焚为灰烬。
而在数十公里外的合作社密室里,沈舟摘下了耳机。
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对话,连同那沙哑威严的声音,已经通过阿明植入的感应器上的微型拾音装置,被完整地录了下来。
“影主”……他不仅活着,他甚至还能远程操控“红算盘”的残余系统。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沈舟立刻召集苏媚和林工紧急会商。
当林工听完那段录音,看到“1972年市委秘书长”这个关键词时,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如同死人一般。
他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一九七二年……市委秘书长……姓钟,叫钟慕川。他……他当时是‘战备工程协调组’的组长,是你父亲沈工的……直属上级。”
林工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后来,档案上说他‘因病退养’了,但……但我记得很清楚,他退养之后,每个月都会有他派来的人,到人防办调阅工程图纸,每次都说是为了核对旧有数据……”
沈舟的目光落回到父亲那张图纸上,在那潦草的“备用音频通道”字迹旁,一枚模糊的审批印章上,隐约能辨认出一个“钟”字。
他指尖轻轻抚过那枚印章,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他要这张图。”
深夜,月光如水。
沈舟甩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潜入了旧市委大楼的废墟。
地下三层的空气混杂着灰尘与霉变的气味,令人作呕。
借着战术手电的光,他在坍塌的秘书长密室一角,找到了那个幽灵。
一台苏联制FM9中继器,正镶嵌在墙体深处,面板上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幽幽的红光,证明它仍在运转。
在布满灰尘的金属面板上,一张泛黄的旧照片被胶带牢牢地贴着。
那是一张1972年的领导班子合影。
照片正中央,一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端然而立。
他就是钟慕川。
他的手中,握着一枚精致的镀金怀表,表盖微微开启,似乎在向某个看不见的观众展示着什么。
沈舟用手指小心地拂去照片上的尘土,一行刻在怀表表盖内侧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小字显露出来:“壬子年三月十七,七堂初立。”
壬子年,1972年。三月十七日。就是摩尔斯电码里的那串数字。
沈舟小心翼翼地将照片从面板上剥离下来,收入怀中。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身后一条锈迹斑斑的通风管道,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震动声,仿佛有什么人刚刚攀附其上,又悄然离去。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去追。
他只是站在原地,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三十年前你敲钟,三十年后,我来收账。”
他身后,那台FM9中继器的红色指示灯,依旧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一闪,一灭,如同蛰伏了三十年的心脏,重新开始了有力的搏动。
而沈舟的口袋里,那张冰冷的照片和录下了“影主”声音的设备,正静静地躺在一起,等待着被组合成一枚足以引爆整座城市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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