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众人皆已散去,唯许攸仍踌躇不去,眉间深锁,显是心事重重。
颜良见他这般情状,心知这位谋士已对自己的种种举动生疑,眼下正是摊牌之时。
他遂开口问道:“子远先生尚有何言?”
许攸干咳数声,掩饰道:“其实也无甚要事……只是将军既已大胜,何不乘势北进,直逼许都?”
“此役虽胜,曹操却未伤根本。我军将士宝贵,岂可轻易与曹操硬拼?”颜良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锥。
许攸闻言,脸色微变。
颜良身为袁绍部将,麾下士卒皆属袁家,岂容他私存实力、不为袁公效死?
此言若传至袁绍耳中,便是大逆不道!
“袁公遣将军至汝南,便是要将军袭扰许都之南,不惜代价策应官渡主力。将军若因惜兵而止步不前,恐于袁公处……难以交代。”
许攸不敢直言相质,只得委婉提醒。
“袁公是袁公,我是我。我为何要为他折损自家士卒?”颜良冷笑反问。
许攸神色骤变,惊骇难掩。
颜良却视若无睹,从容啜饮温酒。
“子义将军莫非……莫非欲反袁公不成?”许攸颤声挤出那个“反”字,额间已沁出冷汗。
颜良面色一肃,眸中寒光骤现,如刀锋出鞘。
啪!
酒杯重重顿在案上,许攸随之一颤。
“白马一役,我几死于关羽刀下,九死一生方为袁家夺得首胜。结果呢?袁绍听信郭图谗言,反要问罪于我!”
颜良声如铁石,愤慨激昂,“如此忠奸不辨之主,岂值得我颜良再效死力?”
他竟直斥袁绍“忠奸不辨”,听得许攸心惊肉跳。
惊骇之余,许攸又面露愧色——他身为汝颍士人,与陷害颜良的郭图同属一党。
“郭公则此事……确有些过分。”
“我之冤屈暂且不提。先生追随袁绍多年,劳苦功高,他却听信逢纪挑拨,将中曹操之计的责任推于先生情报失误——如此行径,先生岂不寒心?”
颜良语带挑拨,一副为许攸鸣不平之态。
他细察许攸神情,见其眼中惊骇渐转共鸣,知已戳中其痛处。
许攸默然垂首,无从反驳。
十余年来,从诛宦讨董到横扫河北,他自问为袁绍殚精竭虑,功勋卓著。
然袁绍猜忌日重,待他日渐凉薄,直至黎阳帐中那场“嫁祸”……怎能不心寒?
“袁本初外宽内忌,麾下士党相争,又偏宠幼子。长此以往,内部分裂不过早晚之事。”
颜良语转深沉,“以颜某之愚,尚不愿为袁家内斗殉葬,难道以先生之远见,竟甘心如此?”
许攸如遭雷击,神色霎时惨白。
“是啊……纵胜曹操,袁家亦必内乱。我难道真要为之殉葬?”
他心中有个声音反复诘问。
其实以许攸之智,岂看不出这些隐患?只是身在局中,往往难以清醒。
袁家上下,多少谋臣武将皆如此!
而今颜良一席话,恰似惊雷破雾。
颜良嘴角掠过一丝诡笑,移席近前,低声道:“先生乃聪明人。与其为袁家殉葬,何不随我共谋大业?你我携手,何愁不能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
铺垫既足,他终于捅破窗纸。
许攸身形剧震。虽早有猜测,但亲耳闻之,仍震撼难言。
他抬头望向颜良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稀里糊涂踏上了贼船。
“子义将军用兵如神,胸藏机谋,若自立为主,必能开创基业。只是攸之家眷尚在河北,若就此背叛袁公,只怕……”许攸苦笑,面露难色。
此答本在颜良意料之中。
纵有千般不满、万般忧虑,许攸终究舍不得眼前富贵,缺了荀彧那等决绝魄力。
颜良淡然一笑:“先生顾家,颜某理解。不过依我之见,先生留在邺城的家眷,只怕祸事将近。”
许攸大惊:“将军何出此言?”
“据我所知,留守邺城的审配与先生素有私怨。先生远在汝南,我料他必会借先生家人不法之名,构陷打击。”
颜良自信满满,既显远见,更要借此令许攸彻底死心。
演义正史中,审配确以许攸子侄非法敛财为由,将其下狱,逼得许攸盛怒投曹,献上火烧乌巢之计。
如今大势未改,颜良笃定此事必将重演。
许攸惊容稍褪,捋须笑道:“子义将军见识非凡,许某佩服。但若说能预知千里之外邺城之事,未免过于神异了。”
——早知你不信!
若非仗着“先知”之能,颜良自己也难有此预见。
他当即大笑:“先生既是不信,可敢与颜某赌上一局?”
“如何赌法?”许攸目露疑色。
“就赌我方才所言。若我所言成真,先生便须留下,助我成就霸业。”
闻及“霸业”二字,许攸精神微微一振。
“若将军预测有误呢?”
“先生是去是留,悉听尊便。”颜良答得干脆利落。
许攸陷入沉默。
颜良邀他入伙时,他确曾担心若是不从,会遭强行扣留。
眼下这赌局,反倒给了他一个脱身之机。
可万一……颜良真的说中了呢?
“怎么?先生如此犹豫,莫非不敢赌这一局?”颜良出言相激。
许攸顿时傲气上涌,暗忖:颜子义虽粗中有细,终究是一介武夫,岂能真料事如神?难道还能胜过我许子远?
几番思量,他豪然应道:“有何不敢!许某便与将军赌这一局!”
颜良欣然道:“先生果有胆色!你我击掌为誓。”
“击掌便击掌!”许攸挥掌而出。
啪!
铁掌与细掌重重相击。
“许子远啊许子远……你终究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颜良唇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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