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红烛燃到夜半,烛芯偶尔爆出一点火星,映得满室喜庆的红都软了几分。林今昭坐在床沿,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绞过锦缎的触感,耳边总回响着谢祁渊的声音——低哑带磁,说“叫我阿渊”时,尾音轻轻勾着,像羽毛拂过心尖。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吹进来,带着庭院里晚桂的香气,也吹散了些许房内的酒气与脂粉气。天边挂着半轮残月,清辉洒在庭院的石板路上,冷冷清清的,倒让她想起宁国的皇宫——幼时她常和兄长在月下跑着玩,兄长总说“今昭是宁国最金贵的公主,以后要永远快活”。
“太子妃殿下,夜深了,风凉。”守在外间的侍女轻叩房门,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林今昭拢了拢身上的霞帔,那上面的绣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线光泽,却让她觉得沉重。“我没事,”她应道,“不用进来。”
侍女没再说话,庭院里只剩下虫鸣与风吹树叶的声响。林今昭望着月亮,忽然想起谢祁渊的模样——他掀开盖头时,那双微微上挑的眼,似含着笑意,又似藏着深不见底的东西。他说“公务繁重,睡书房”,是真的忙,还是对这桩联姻、对她,本就不在意?
她抬手摸了摸鬓边的珠钗,那是临行前兄长亲自为她戴上的,说“带着它,就当皇兄在你身边”。可兄长心里清楚,这场联姻护不住她,若两国再开战,她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不知站了多久,窗棂忽然映进一道修长的身影。林今昭回头,正好看见谢祁渊站在门口,少了白日的威仪,多了几分闲适。
“怎么还不睡?”他走进来,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语气比傍晚时更柔了些,“是认床,还是……怕我?”
林今昭赶紧转过身,避开他的目光,声音维持着镇定:“殿下说笑了,臣妾只是觉得屋内闷,出来透透气。”她刻意用了“臣妾”,拉开两人的距离。
谢祁渊却没在意,走到窗边,与她并肩站着。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带着淡淡的墨香,与她身上的花香混在一起,竟不显得突兀。“宁国的月亮,和天朝的一样圆吗?”他忽然开口,目光望着天边的残月,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林今昭愣住了。她没想到谢祁渊会问起宁国,更没想到他的语气里会有这样的情绪。她斟酌着开口:“宁国的月亮,更亮些,尤其是在皇宫的摘星台,能看见满天的星星。”
谢祁渊闻言,目光落在她鬓边颤动的珍珠流苏上,喉间轻轻滚了滚。方才在书房批阅奏折时,丞相暗示,若今夜太子真宿在书房,怕是要传出“太子妃失宠”“宁国公主不受待见”的闲话——这话若是传到宁国,或是被有心人利用,刚压下的两国猜忌,恐怕又要再起波澜。
他垂眸看着林今昭紧绷的侧脸,语气放得更柔,连带着尾音都染了点歉意:“是我思虑不周了。”
林今昭猛地转头看他,眼底满是诧异。月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倒让那双清冷的眼多了几分软意。
“方才在书房,”谢祁渊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沿,声音压得低了些,像是怕惊扰了夜里的静谧,“听闻宫外已有闲话,说我让太子妃独守空房。这话若是传出去,于你、于宁国,都不妥当。”
他顿了顿,抬眼时,目光里的认真几乎要将人裹住:“今日……要委屈你,和我先睡一宿了。”
林今昭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泛了热。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指尖攥紧了霞帔的衣角,声音都有些发颤:“殿、殿下……”
谢祁渊见状,低笑出声,笑声里没了平日的不羁,倒多了几分安抚:“你别怕,我不会碰你。”他抬手,指了指内侧的软榻,“我睡那里,你睡床。就当……是两个熟人,凑在一处避避闲话。”
他说得坦诚,可林今昭的心还是跳得厉害。她望着那张铺着大红锦被的床,又看了看角落里铺着软垫的软榻,脑子里乱成一团——她是宁国长公主,也是天朝太子妃,合卺之夜同处一室本就该是常理,可她偏偏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动了心,此刻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谢祁渊像是看穿了她的窘迫,没再逼她,只是转身走到桌边,将那盏快燃尽的红烛换了支新的。烛火重新亮起来,暖黄的光映在他侧脸上,将他下颌线的冷硬都柔化了几分。“你若是实在不自在,”他背对着她开口,声音轻得像夜风,“我便去外间的耳房凑合一晚,只是明早要委屈你早些起身,让侍女们看见我们一同出房。”
林今昭攥着衣角的手松了松。她知道谢祁渊是在为她考虑——若是真让闲话传出去,不仅她在东宫难立足,宁国也会被天朝朝臣轻视。兄长临行前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轻声道:“不必了,殿下……阿渊,就按你说的来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阿渊”,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谢祁渊的动作顿了顿。他回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好。”
林今昭走到床边,却没敢坐下,只是站在床沿,看着锦被上绣着的鸳鸯戏水图案,心跳得更快了。布料摩擦的轻响传来,林今昭的脸颊更红了,赶紧闭上眼,假装整理床榻。
等谢祁渊从屏风后出来时,林今昭已经钻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他身上的墨香淡了些,走到软榻边坐下,动作轻得没发出一点声响。
红烛的光摇曳着,映得满室的红都温柔起来。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烛芯偶尔爆火星的轻响,还有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林今昭盯着帐顶的流苏,脑子里全是谢祁渊的模样——掀开盖头时的惊艳,窗边并肩时的温柔,还有此刻坐在软榻上的闲适。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
“在想什么?”谢祁渊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寂静。
林今昭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思绪,含糊道:“没、没想什么,只是有点认床。”
谢祁渊低笑一声:“若是睡不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没等林今昭回答,便自顾自开口,“从前有个小国,国主有个女儿,喜欢在摘星台上看星星。有一年,小国和邻国开战,公主主动提出联姻,只为换两国和平。
不知过了多久,林今昭的呼吸渐渐平稳,睡着了。谢祁渊停下话头,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她熟睡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垂着,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不像白天那样紧绷着,倒有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他抬手,想帮她把滑落的被子拉好,指尖却在碰到她脸颊的前一刻停住,转而轻轻拂去她鬓边的一缕碎发。“阿昭,”他轻声呢喃,声音里满是温柔,“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说完,他回到软榻上躺下,望着跳动的烛火,眼底的光芒越来越深。他有耐心,也知道林今昭表面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毕竟,从他第一次在边境画册上看到宁国长公主的画像时,就已经等了很久了。
林今昭睁开眼,看见谢祁渊已经起身,正站在窗边整理衣袍,晨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竟比昨夜更显温柔。
“醒了?”谢祁渊回头看她,语气自然,“侍女已经在外间候着了,洗漱过后,便一起去给父皇母后请安吧。”
林今昭点点头,掀开被子下床,动作还有些拘谨。等她洗漱完毕,谢祁渊已经整理好了衣袍,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走吧。”
林今昭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搭了上去。他的掌心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两人并肩走出房门时,外间的侍女们都低着头,眼里却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昨夜的闲话,总算能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