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25日，清晨六点。
天光微熹，晨雾尚未散尽。百货大楼东门，“高记凉皮”的摊档刚支起炉灶，蒸锅里的水才泛起鱼眼泡，空气中弥漫着新麦蒸腾的清香和淡淡的醋蒜味道。高远正弯腰检查煤炉的火势，林晓雯在一旁清点着刚从早市批来的新鲜黄瓜。
突然——“吱嘎——！”
几声刺耳急促的刹车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三辆漆色斑驳、挂着白色牌照的212型北京吉普，如同三头凶猛的钢铁野兽，带着嚣张的尘土，粗暴地停在摊档前，几乎撞翻堆放在路边的汽水箱！
车门猛地打开，跳下来七八个穿着灰色或藏蓝色制服、头戴大檐帽的男人。为首一人，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脸盘浮肿，一双金鱼眼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和戾气，正是市工商局市场管理科的主任——刘德海！
刘德海一下车，那双金鱼眼就死死锁定了高远，嘴角撇着一丝阴冷的笑意。他二话不说，上前猛地一脚，狠狠踹在摆放凉皮和调料的简易案板上！
“哐当——哗啦！”
案板应声而翻！上面准备好的蒜水、醋汁、辣椒油盆倾覆倒地，红黄交错的粘稠液体和破碎的蒜末辣椒溅得到处都是！高远躲闪不及，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前襟瞬间被泼洒上大片油污，刺鼻的酸辣味扑面而来！
“妈的！无证经营！偷税漏税！卫生脏乱差！影响市容！”刘德海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高远脸上，声音尖利而蛮横，“给老子查封！所有东西都扣了！人带走！回局里好好审！”
他身后的手下如狼似虎地就要上前搬东西、抓人！
“住手！”林晓雯脸色煞白，但还是鼓起勇气冲上前，张开双臂挡在高远身前，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我们有营业执照！是正规的个体工商户！在工商局备过案的！你们凭什么查封？！”
“营业执照？”刘德海嗤笑一声，用戴着金戒指的胖手指着林晓雯，又指向高远，阴阳怪气地说道，“执照上是你的名字！林晓雯！可他呢？高远！他才是实际经营者！这叫什么？这叫‘挂靠’！是钻国家政策的空子！是典型的投机取巧，非法经营！老子今天就要治治这股歪风！”
人群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远远地围成一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人敢上前。
高远缓缓直起身。他没有去看被踹翻的案板和溅满污渍的衣服，而是抬手，用袖子慢慢擦去溅到脸上的油渍。他的动作很慢，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直视着刘德海那双嚣张的金鱼眼。
“刘主任，”高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您侄子刘强，上个月通过您的关系，从糖业公司弄到两张‘白糖特供批文’，转手倒卖给城南食品厂，一张批文净赚一千八，两张，就是三千六。这算不算钻国家的空子？算不算非法经营？”
刘德海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这件事他做得极其隐秘，高远这个街边摆摊的小子怎么可能知道？！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您心里清楚。”高远不等他继续发作，缓缓从贴身的衣兜里（实际是从空间），掏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将文件正面朝向刘德海和围观的众人。
那是一份市税务局的红头文件！标题清晰醒目：《关于扶持我市个体经济发展暨确定“高记凉皮”为首批个体纳税试点户的批复》。下面盖着市税务局那枚庄严肃穆的红色大印！
“刘主任，看清楚了。”高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之气，“我‘高记凉皮’，不是偷税漏税的黑摊！是市政府、市税务局为了探索个体经济健康发展，特意确定的全市第一家个体纳税试点户！我们每个月，按时足额向国家缴纳三百元税款！每一笔都有完税凭证！”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刘德海瞬间煞白的脸，“您今天要封我的摊，扣我的货，抓我的人？行！请您先打个电话问问市税务局的王局长，问问他同不同意！问问市里主管经济的张副市长，同不同意！”
现场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哗然！个体户纳税试点？每月三百？还有市里的红头文件？这简直闻所未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份红头文件和刘德海那张变幻莫测的脸上。
刘德海的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他死死盯着那份文件上的大红印章，知道这绝非伪造！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高远这小子竟然不声不响地抱上了税务局甚至市领导的大腿！这下踢到铁板了！如果硬来，事情闹大，捅到上面，他和他侄子那点破事……
“好……好小子！”刘德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神怨毒得像要滴出毒液，“算你狠！今天……算你狠！我们走！”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一挥手，带着那群面面相觑的手下，灰溜溜地钻回吉普车，在一阵更大的尘土和引擎咆哮声中狼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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