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林卫猛地坐起,颅骨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钢针攒刺的剧痛。
他剧烈地喘息着,视线在昏暗中艰难聚焦。
陌生的天花板,剥落的墙皮露出灰色的砖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又呛人的煤烟味,混杂着老旧木料的霉味。
这一切都让他脑子彻底宕机。
不等他理清任何头绪,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峰,挟裹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野蛮地冲进他的脑海。
一九五三年,冬。
南锣鼓巷,九十五号四合院。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林卫,父母是红星轧钢厂的双职工,不久前在一场生产事故中双双牺牲。
留下的,除了一笔数额不菲的抚恤金,还有这位于中院,人人艳羡的三间大北房。
以及一个即将顶替的,无数人挤破头都想得到的——轧钢厂八级钳工的铁饭碗。
穿越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还没来得及掀起任何波澜,就被院子里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声给冲得粉碎。
“我的天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们家东旭眼看就要娶媳妇进门,连个像样的婚房都腾不出来,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这嗓门,尖利得能刺穿人的耳膜。
这腔调,带着一股子撒泼打滚的无赖劲儿。
林卫脑中的记忆碎片瞬间拼接,一个肥硕臃肿、满脸横肉的身影立刻对上了号。
贾张氏!
他强忍着头痛,披上那件带着补丁的旧棉袄,推开房门。
一股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院子中央,贾张氏正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两只肥硕的大腿用力拍打着,每一次都发出“啪啪”的闷响。她哭得是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
在她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四方脸,面相憨厚,但那双时刻在转动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不易捕捉的精明。他背着手,眉头紧锁,摆出一副为全院人操碎了心的沉重模样。
这人正是院里说一不二的一大爷,轧钢厂八级钳工,易中海。
“贾家的,你先起来,地上凉。”
易中海开了口,声音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有事咱们坐下慢慢商量,总有解决的办法。”
贾张氏听到这话,哭嚎声非但没停,反而拔高了八度,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大爷!您可得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她伸出肥胖的手指,径直指向林卫家的方向。
“我们家东旭结婚,总不能让新媳妇跟着我们挤在那又小又破的西厢房吧?那地方阴暗潮湿,哪里是人住的!”
“院里谁不知道,就数林家那三间大北房,敞亮又气派!现在就林卫一个小年轻住着,三间大房啊!多浪费!”
这话如同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院里看热闹的邻居们立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
林卫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好家伙。
开局就是地狱难度,刚穿过来,家就快没了?
易中海清了清嗓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他这才将目光转向林卫,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小卫啊。”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透着“我是为你好”的意味。
“你看,贾家的情况确实困难。你一个大小伙子,住三间大房,也确实是宽敞了点。”
“咱们都是一个大院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要讲究团结互助,要发扬风格嘛。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跟贾家换换房子?”
他顿了顿,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你放心,一大爷我给你做主,绝对不让你吃亏。贾家会按市价,给你补差价的。”
这番话听起来是何等的公道,何等的体面。
可林卫脑中的记忆却在疯狂叫嚣,这易中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无儿无女的他,一辈子都在算计着自己的养老问题。
贾东旭是他在厂里的徒弟,自然是他千挑万选,重点培养的养老第一人选。
现在贾东旭要结婚,他易中海出面帮忙解决婚房这个天大的难题,不就是为了卖给贾家一个无法偿还的人情,好把贾东旭这条未来的养老工具,牢牢地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吗?
至于那所谓的“差价”?
恐怕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林卫胸腔里一股浊气翻涌,但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抬起头,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刚刚失去双亲的少年该有的茫然与悲痛。
“一大爷,您说的都对,邻里之间是该团结。”
易中海的眼神深处,一抹得意之色一闪而过。
他断定,这毛头小子已经被自己营造的大义和声势给唬住了。
谁知,林卫话锋猛地一转,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悲伤。
“可……可我爹妈临走前,就是在这屋里,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守好这份祖产,说这是我们老林家的根啊!”
“这房子里,一桌一椅,一砖一瓦,角角落落都是我爹妈留下的念想。我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他们在这屋里忙活的样子……”
“我……我实在是舍不得啊!”
他先是搬出了“父母遗命”这块金字招牌。
在这个极其注重孝道的年代,这就是一道无人能破的护身符。
紧接着,林卫的眼神陡然一变,那份少年人的悲伤与脆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年龄的坚定。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几岁,身板挺得笔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而且,我马上就要去轧钢厂,顶替我爸的岗位了!”
“报效祖国,为国家的工业化建设添砖加瓦,才是我现在最应该,也最必须要做的事!”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愈发洪亮。
“要是换到那阴暗潮湿的西厢房,我休息不好,身体搞垮了,怎么能有百分之百的精力,去完成厂里领导交代的生产任务?我不能因为个人的事,影响了国家的生产大计!”
一番话,有情,有理,最后更是直接上升到了国家大义的高度。
院里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邻居们,此刻都安静了下来,不少人甚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觉得这孩子说得在理。
林卫的目光最后落回到了易中海身上。
他脸上的坚定再次化为一副天真无邪的求教表情,问出了最致命的一句话。
“一大爷,我守着父母留下的房子,心里有个念想,然后憋着一股劲儿,想着将来进厂为国家做贡献,这难道不是对邻里、对国家最大的负责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易中海的眼睛。
“您现在非要我换房,让我连个念想的地方都没有,还可能影响我将来为国家做贡献的身体和精力……这……这不是逼着我卖祖产,当不孝子孙,拖国家建设的后腿吗?”
“你!”
易中海的脸皮猛地一抽。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那张原本还挂着“憨厚”面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一口气死死地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感觉全院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火辣辣的疼。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闷不吭声,见了人甚至还有些怯懦的林卫,今天竟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三言两语,不仅把他所有的算盘都打翻在地,还反手给他扣上了“逼人卖祖产”、“阻碍国家建设”两顶天大的帽子!
这一下,让他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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