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风,不知何时停了。
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将青石板路晒得温热。
易中海在全院大会上那张灰败的脸,还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像是一座刚刚倒塌的偶像,碎石和尘埃尚未落定。
这份寂静,对于后院那位常年闭门不出的聋老太太而言,却是一场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她坐在自己那张油光锃亮的太师椅上,干枯的手指一下下地敲击着扶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的全是危机感。
易中海是她伸向院里的一只手,是她维系着超然地位的一根拐杖。
现在,这只手被人砍了,这根拐杖也快要断了。
她必须亲自出马。
那根盘着狰狞龙头的拐杖,被她枯瘦的手掌握住,杖头在地面重重一点,她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一步。
又一步。
她从后院的阴影里走出,每一步都踏得极稳,极沉,仿佛不是在走路,而是在丈量这片被她无形统治了几十年的领地。
院里的妇人看见她,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噤声垂首,让出一条路来。
她的目标很明确。
中院。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林卫的家门口。
林卫正在擦车。
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漆在阳光下闪烁着黑色的光芒,每一根辐条都被他用棉布擦拭得锃亮。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专注的享受,仿佛这辆车不是代步的工具,而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甚至没有抬头,却已经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压迫感。
“林卫!”
声音从背后传来,嘶哑,干涩,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却又透着一股常年发号施令而不容置喙的威严。
林卫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棉布依旧在那光洁的车把上,画着舒缓的圆圈。
他听见了。
但他选择没有听见。
这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具侮辱性。
聋老太太脸上的褶子,瞬间绷紧了,浑浊的眼球里射出阴冷的厉光。
“咚!”
“咚!”
龙头拐杖的末端,一下下地猛烈撞击着青石板,发出沉闷而愤怒的声响,像是在为她无声的怒火擂鼓助威。
“我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吗?”
林卫手中的棉布,终于停了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将布叠好,放在车座上,然后才缓缓直起身。
他转过身,看向这个满脸怒容的老妇人。
“有事?”
他的声音很淡,平静得没有一丝温度,眼神更是深不见底。
那目光里,没有晚辈见到长辈时应有的恭敬,没有面对质问时的惶恐,甚至连最基本的好奇都没有。
那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聋老太太被这眼神刺得心口一阵发堵。
她几十年来积攒的威严,在这道平静的目光前,竟如春雪遇骄阳,迅速消融,无处可依。
她只能靠拔高音量来维持自己的气势。
“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厉声斥责,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见了长辈,连个好脸都没有!我问你,前天晚上开会,你是不是顶撞你一大爷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孝道?你爹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不孝”这顶大帽子,是她用了一辈子的杀手锏,足以压垮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年轻人。
然而,她失算了。
林卫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我爹妈教我,要尊老爱幼。”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中院。
“但前提是,对方得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聋老太太那双喷火的眼睛。
“对于那些倚老卖老、为老不尊、满肚子坏水的老东西,没必要给什么好脸色。”
这话,已经不是影射。
是赤裸裸地指着鼻子在骂。
“你……你放肆!”
聋老太太气血上涌,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猛地举起了手中的龙头拐杖,那狰狞的木雕龙头,对准了林卫,就要当头砸下!
就在拐杖举到最高点的瞬间。
林卫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刚才还是深潭般的平静,那么此刻,这潭水瞬间凝结成了万年玄冰。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从他身上轰然散开。
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经历过尸山血海、俯瞰过生死轮回的绝对漠视。
一种源自生命更高层级的碾压。
聋老太太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那根高高举起的拐杖,仿佛有千斤重,她的手臂抖得如同筛糠,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
而是一头从深渊中苏醒的洪荒凶兽,只要她再敢有分毫异动,就会被撕成碎片。
“我劝你,最好别在我面前动手动脚的。”
林卫的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冰锥,狠狠扎进聋老太太的心里。
“不然,我不介意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规矩。”
说完,他收回了那道足以让人心神崩溃的目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转过身,重新拿起那块棉布,继续擦拭他心爱的自行车。
仿佛驱赶了一只聒噪的苍蝇。
聋老太太还保持着那个举杖欲打的滑稽姿势,僵在原地,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羞辱、愤怒、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在她胸中交织翻滚。
最终,她只能颤抖着,缓缓地,放下了那根再也不敢挥动的拐杖。
这一幕,被不远处水池边一个身影,尽收眼底。
秦淮茹正在洗衣服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就那么浸在冰凉的肥皂水里,毫无知觉。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那是什么?
那可是聋老太太啊!
是在这个院里说一不二,连三大爷那种算盘精都敢当众掌掴的“老祖宗”!是易中海都必须恭恭敬敬当神佛供起来的政治资本!
可就是这样一尊“活神仙”,在林卫面前,竟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看着林卫那挺拔而从容的背影,阳光洒在他的肩上,勾勒出一道坚实可靠的轮廓。
再对比一下自家那个男人,那个除了在家里耍横、就是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只会哼哼唧唧抱怨命运不公的贾东旭。
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天堑鸿沟般的巨大差距感,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过去这十几年的人生,从嫁给贾东旭开始,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渴望改变。
她无比强烈地渴望摆脱这个充满了争吵、贫穷和绝望的,令人窒息的家。
她渴望过上像林卫那样,活得有尊严、有底气,能让所有人都敬畏的生活。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林卫的背影上,那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炙热。
一种强烈的、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念头,在她的心底,疯狂地滋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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