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拿着那本分量不轻的账本回到了热火朝天的工地上,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只是出门和邻居聊了会儿天。
苏建军正赤着膀子,和几个村民一起喊着号子,把一根粗大的房梁往新砌的墙上抬。
他浑身晒得黝黑,肌肉虬结,汗水顺着脊背的沟壑往下淌,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热腾腾的生命力。
看到杨辰回来,他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嗓门洪亮地喊道:“妹夫,快来看,这梁正不正!”
杨辰走过去,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不错,很正。哥,辛苦了。”
“辛苦个屁!”苏建军一抹脸上的汗,得意洋洋地说:“能住上大瓦房,这点力气算什么,我跟你说,我这辈子都没干活这么有劲过!”
周围的村民们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建军哥说的是,咱们这辈子,谁敢想能住上青砖大瓦房啊。”
“还不是托了杨辰的福,咱们村现在谁不羡慕你们家。”
“杨辰,以后发了财,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穷哥们啊!”
杨辰笑着散了一圈烟,客气地回应着:“忘不了,等我这房子盖好了,大家伙都来喝酒,不醉不归!”
一时间,工地上又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苏婉端着一大盆晾好的绿豆汤走出来,看到杨辰,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问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开口。
她只是把绿豆汤递给杨辰,轻声说:“天热,你也喝一碗解解暑。”
杨辰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甘甜的汤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心头因为刘伯那番话而泛起的一丝燥热。
他看着苏婉,她正低着头,给每一个帮忙的村民都盛上一碗汤,动作娴熟而温柔。
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这个女人,话不多,却总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让他感到心安。
那本账本被杨辰用油纸包了好几层,藏在了炕洞最深处的一个砖缝里。
他并没有把刘伯的警告当成耳旁风,但他更清楚,现在不是和石三硬碰硬的时候。
石三在县里根基深厚,关系网错综复杂,自己现在虽然有点钱,但在他面前,还只是一只稍微强壮点的蚂蚁。
直接把账本捅出去,固然能让石三喝一壶,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太蠢。
而且,官面上那些道道,远比村里的人情世故复杂,万一处理不好,把自己也牵扯进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张牌,必须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打出去,要一击毙命不留后患。
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盖房子,以及自己的山货生意。
接下来的几天,靠山村风平浪静。
杨辰家的瓦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苏建军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每天天不亮就起,天黑了还在工地上忙活,他似乎要把这辈子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这三间大瓦房上。
杨辰也没有闲着,他开始为自己的山货生意做准备。
他先是花钱从村里的木匠手里,定做了一批大小不一的木箱和竹筐。
然后,他又去了一趟镇上,买回来了大量的油纸,麻绳,还有一些印着红色喜字的包装纸。
他的这些举动,让苏建军和苏婉都有些看不懂。
“妹夫,你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啥?”苏建军看着那些漂亮的包装纸,不解地问:“咱们卖山货,不都是拿个麻袋一装就行了吗?弄这么好看,人家还能多给钱?”
“哥,这你就不懂了。”杨辰一边小心地裁剪着油纸,一边笑着解释:“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咱们这山货,也是一个道理。”
“你想想,同样是蘑菇木耳,一个用黑乎乎的麻袋装着,上面还沾着泥,另一个用干净的竹筐装着,里面垫着油纸,外面再用麻绳扎个漂亮的结。你要是城里人,你买哪个?”
苏建军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嘿,还真是这个理儿,你这脑子,咋长的呢?”
“这就叫包装。”杨辰说道:“咱们卖的,不光是山货,还是一种体面。尤其是过年过节,城里人走亲访友,提着咱们这包装精美的山货,多有面子。价格,自然也就能卖得高一些。”
苏婉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看着杨辰那双灵巧的手,和那张谈论生意时,总是充满自信的脸,眼神里异彩连连。
她发现自己丈夫懂的东西,好像比村里最有学问的老先生还要多。
她默默地走过去,拿起剪刀学着杨辰的样子,也开始帮忙裁剪起了包装纸。
夫妻俩,一个剪,一个叠,配合得默契无间。
暖暖在一旁,把裁下来的纸条当成宝贝,在自己手腕上绕来绕去,玩得不亦乐乎。
一家人其乐融融。
然而,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天下午,村里的二柱子,哭丧着脸从县城回来了。
二柱子家是村里除了杨辰家之外,手脚最快的一户,他趁着农闲,挖了不少草药,还采了满满两大筐的秋木耳,本想着去县城药材市场卖个好价钱,给家里添补点家用。
可他刚一进杨辰家的院子,就把背上的筐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大腿就嚎了起来。
“杨辰哥,这下完了,全完了!”
苏建军正在检查新砌的墙体,闻声皱着眉走了过来:“嚎什么嚎,出什么事了?”
“建军哥!”二柱子看到苏建军,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县里那些药材商,不知道发什么疯,联合起来不收咱们靠山村的东西了!”
“什么?”苏建军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真的!”二柱子哭着说:“我今天背着木耳和草药,跑遍了整个药材市场,那些老板一听我是靠山村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给多低的价他们都不要!”
“有个跟我熟的老板,偷偷告诉我,是石三爷放的话,说谁要是敢收咱们靠山村的东西,就是跟他石三爷过不去!”
“石三?”苏建军的拳头,瞬间就攥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妈的,又是这个王八蛋!”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进了靠山村这个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很快,又有几个从镇上回来的村民,带回了同样的消息。
不光是县城,就连镇上的几个收购点,也开始对靠山村的村民爱答不理,拼命地压价。
一斤上好的木耳,平时能卖到一块二,现在他们只肯出三毛钱,跟抢劫没什么区别。
村民们一下子就慌了。
靠山村地少,家家户户都指望着农闲时,进山采点山货草药,换点油盐钱。
现在这条路被人断了,这不等于断了大家的活路吗?
一时间,村里怨声载道。
“这可怎么办啊,我家里还指着卖核桃的钱,给娃交学费呢。”
“都怪那王富贵,要不是他跟杨辰斗,怎么会把石三爷这种大人物给得罪了。”
“你这话就不对了,要我说,这事根子还在杨辰身上。他要是不那么出风头,把事情做绝,人家石三爷能专门针对咱们村?”
“就是,他自己发了财,盖上大瓦房了,可把咱们全村人都给坑了!”
风言风语,再次传开。
人就是这样,能共苦,未必能同甘。
前几天还把杨辰当成大救星的村民们,在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后,立刻就把矛头指向了他。
那些天,杨辰家门口,总是围着一些人,他们不闹事,就是用一种怨怼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那栋正在修建的瓦房,看得人心底发毛。
苏建军气得好几次都想抄起扁担冲出去跟他们理论,但都被杨辰拦了下来。
“妹夫,你拦着我干嘛,这帮白眼狼,忘了前几天是谁带他们赚钱的了?现在出了事,全都赖到你头上,我非得抽他们几个大嘴巴子不可!”苏建军气得脸红脖子粗。
“哥,没用的。”杨辰的表情,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你现在去打他们,骂他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把事情闹得更僵。”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姓石的,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
杨辰走到院子中央,看着那栋已经初具雏形的瓦房,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石三这招釜底抽薪玩得又狠又毒。
他这是要让自己,在靠山村彻底失去人心,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如果自己解决不了这个麻烦,别说做生意了,恐怕以后连在这村里待下去都难。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焦急的苏建军,和不远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的苏婉。
“哥,收拾一下东西。”
“收拾东西干嘛?”苏建军一愣。
杨辰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眼神里,却闪烁着一股狼一样的光芒。
“他不是不让我们在县里卖吗?”
“那我们就不在他那个小池塘里玩了。”
“咱们去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