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从杨辰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却让苏建军和苏婉同时愣住了。
“去……去省城?”苏建军的舌头都有些打结。
他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那都已经让他觉得眼花缭乱,找不着北了。
省城,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在地图上才能看到,在收音机里才能听到的地方,离他们这穷乡僻壤,隔着十万八千里。
“妹夫,你没发烧吧?”苏建军伸出手,就想去探杨辰的额头。
“咱们去省城干啥?人生地不熟的,两眼一抹黑,别到时候货没卖出去,人再给弄丢了。”
苏婉也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担忧:“是啊,杨辰,太远了,我不放心。”
“放心。”
杨辰看着妻子,眼神温和而坚定:“哥说的没错,人生地不熟。所以,这次我一个人去。”
“那更不行!”苏建军和苏婉异口同声地反对。
苏建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妹夫,你这是看不起你哥?你一个人去,万一遇上个歹人怎么办?”
“那城里骗子多得很,你这人又老实,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要去必须我跟你一块去,我这身板,虽然脑子没你好使,但打架护着你,还是没问题的!”
杨辰被他这番话逗得哭笑不得,心里却是一暖。
他知道苏建军是真心关心他。
但他这次去省城,不是去打架的,是要去办大事的,带着苏建军,确实有些不方便。
可看着苏建军那副你要是不带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家墙上的倔强表情,和苏婉那双写满你们两个谁也别想单独去的眼睛,杨辰知道,这事没得商量。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行,那就一起去。不过哥,到了省城,你得答应我,一切都得听我的,不能冲动。”
“放心!”苏建军见杨辰答应,立刻喜笑颜开:“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杨辰的决定,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听说了吗?杨辰要去省城卖山货!”
“真的假的?他疯了吧?”
“我看是破罐子破摔了,县里都卖不出去,还想去省城?做梦呢!”
村民们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在他们看来,杨辰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是最后的挣扎。
就连那些之前对杨辰抱有怨言的村民,此刻看他的眼神,也从怨怼变成了怜悯。
这小子八成是被逼疯了。
对于外界的流言蜚语,杨辰一概不理。
他把家里剩下的钱,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留给苏婉,用于家里的开销和房子的收尾工程。
另一部分,他全部带在了身上,作为去省城的本钱。
出发前一晚,苏婉彻夜未眠。
她把杨辰和苏建军要穿的衣服,叠了一遍又一遍,又煮了二十多个茶叶蛋,烙了厚厚一沓的杂粮饼,用布包得整整齐齐。
油灯下,杨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有些愧疚。
他重生回来,本想让妻女过上安稳的日子,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让她们担惊受怕。
“婉儿。”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
苏婉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靠在了他怀里。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回来。”杨辰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
“嗯。”苏婉的声音闷闷的。
“到了外面,要按时吃饭,别不舍得花钱。还有我哥,你多看着他点,他性子直,容易得罪人。”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每一个送丈夫出远门的妻子一样。
杨辰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一个拥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杨辰和苏建军,背着大包小包,在苏婉和暖暖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去往县城的路。
这一次,他们没有骑自行车,而是搭了村里唯一一辆拖拉机的顺风车。
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在颠簸的土路上前进。
苏建军第一次出远门,兴奋得像个孩子,一会儿指着路边的野鸡大呼小叫,一会儿又跟开拖拉机的老乡吹嘘省城有多繁华,说得好像他去过一样。
杨辰则靠在颠簸的车斗里,闭目养神。
他的脑子里,正在飞速地运转着。
他要去的地方,是省城金州。
他记得很清楚,八十年代中后期,金州作为省会城市,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经济发展极快。
这个时期,人们的生活水平开始提高,对物质和精神的需求也越来越大。
特别是那些机关单位的干部,和第一批富起来的个体户,他们开始讲究生活品质,追求一些稀罕的东西。
自己手里的这些山货,在靠山村不值钱,但在他们眼里,可能就是代表着健康、天然的高级货。
而他要找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广济堂的采购主任,李卫国。
上次分别时,李卫国给了他一张名片。
这个年代,有名片的人,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张名片就是他打开省城大门的敲门砖。
他要做的,不是简单的把山货卖给李卫国,而是要通过李卫国,建立一个长期、稳定,并且能绕开所有中间商的销售渠道。
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釜底抽薪?
石三以为断了自己在县城的销路,就是釜底抽薪。
杨辰要让他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猛龙过江!
到了县城,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长途汽车站。
八十年代的汽车站,混乱而嘈杂。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烟味和廉价方便面的味道。
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挤来挤去。
苏建军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眼睛都看直了,紧紧地跟在杨辰身后,生怕走丢了。
买票的过程,异常艰难。
去省城的车票,异常紧俏。
窗口前挤满了人,队伍排得像一条长龙。
苏建军仗着身强力壮,自告奋勇地去排队,结果挤了半天,非但没挤到前面去,还跟人发生了口角差点打起来。
最后还是杨辰,从一个蹲在角落里,眼神活泛的黄牛手里加了五块钱,买到了两张下午发车的车票。
“妹夫,这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还给他钱,这不是助长歪风邪气吗?”苏建军看着那黄牛,一脸的不忿。
“哥,水至清则无鱼。”杨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时候,花点小钱,能省去很多麻烦。”
苏建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漫长的等待后,两人终于挤上了一辆破旧的长途客车。
车厢里塞满了人,连过道上都站满了。
杨辰好不容易才抢到两个靠后的位置。
随着发动机一声轰鸣,客车缓缓驶出车站,朝着那座传说中的大城市,一路颠簸而去。
苏建军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但很快,他就被车厢里浑浊的空气和不断摇晃的车身,折磨得蔫了下来,靠在杨辰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杨辰却毫无睡意。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情复杂。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家,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闯荡。
前路是未知的,有风险,也有机遇。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他的身后是正在修建的房子,是妻子的期盼,是女儿的笑脸。
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必须撑起一片天。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车窗外,开始出现了一片连绵不绝的灯火。
那灯火,如同天上的繁星,坠落到了人间,汇成了一条璀璨的银河。
“妹夫,快看,那就是省城吗?”苏建军被惊醒了,他趴在车窗上,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和一丝丝的渺小。
杨辰也看着窗外,眼神深邃。
金州我回来了。
上一世,他曾在这座城市里崛起富裕。
这一世,他要在这里,赢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客车最终停在了一个巨大的车站里。
两人随着人流下车,站在陌生的街头,苏建军感觉自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拉了拉杨辰的衣角:“妹夫,咱们现在去哪?”
杨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经有些卷边的名片,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址。
“先找个地方住下。”
他拦下了一辆在这个年代还很稀罕的出租车,在司机诧异的目光中,报出了一个地址。
“师傅,去省政府招待所。”